周默第一次遇见她，是在一个下雪的夜晚。
窗外的雪落得轻，像某种未成形的语言，还未触及地面便消融了。他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在玻璃上投下一圈昏黄，映着他瘦削的侧脸。屏幕的光微微发蓝，照着他刚敲下的一首诗——
雨打着你的愁意，
你的愁意，
杀尽了雨的热泪。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点击了发布。论坛页面刷新，他的诗沉入一片寂静。
三分钟后，一条新通知闪烁。
用户「青鸟」评论：
“写的很有感觉。"
他怔了一下，点进她的主页。她的头像是一只飞鸟的剪影，个人简介只有一行字："河北，高一，喜欢下雪。"
他回复："你也写诗吗？"
她回得很快："不，我只是读。写的太差了。但你的句子……像是在替我说话似的。"
那晚他们聊到凌晨。从海子的《九月》到北岛的《回答》，从高考的理想，到各自城市里最老的梧桐树。她告诉他，河北的冬天干燥，风刮在脸上像钝刀；他告诉她，四川的雨总是绵长，下得人心里发潮。
周默从未这样和人说过话。
他高二，十七岁，在眉山某座小城里，他是那种最容易被忽略的学生——成绩中等，不爱说话，抽屉里塞满写了一半又揉皱的草稿纸。班上的女生偶尔会讨论他，说他长得干净，但太闷了，像一本合上的书。
可屏幕对面的女孩不同。她读得懂他那些晦涩的比喻。
两个星期后，他趴在桌上，脸颊贴着冰凉的桌面，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敲下下一句话，心脏快速跳动。
凌晨一点十三分，周默的指尖在键盘上方悬停。光标在对话框里闪烁，像一颗等待被认领的心跳。他删了又写，最终只发过去一个简单的问句：
"你那边现在下雨了吗？"
发完他就后悔了。太蠢了。谁会在这个时间点问天气？
消息提示音却很快响起。
"没有。但我的窗户上都是雾气，我刚刚在上面画了一只鸟。"
周默不自觉地勾起嘴角。他起身走到窗前，对着蒙着水汽的玻璃呵了一口气，指尖在上面划出一道弧线。
"现在我的窗户上也有了一只。"他拍下照片发过去，又补充道："不过画得歪歪扭扭的。"
"我看到了。"她回复，"像一只受伤的鸟。"
"那你的呢？"
"我的......"消息停顿了几秒，"我的飞走了。"
周默盯着这行字，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慢慢坐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键盘边缘。
"你知道吗，"她突然又发来消息，"我总觉得夜晚像一块橡皮擦。"
"嗯？"
"一点一点，把白天的记忆都擦模糊了。"
周默望着窗外。雪又开始下了，细碎的雪花扑在玻璃上，像被揉碎的橡皮屑。他想起抽屉里那些写废的草稿纸，每一张都留着用力擦拭的痕迹。
"那现在，"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敲着，"我们是不是在共同对抗这块橡皮擦？"
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很久。最后发来的只有简单的一句：
"周默，你会一直写诗吗？"
他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听她叫自己的名字。明明只是文字，却像是听见了她的声音——轻得像雪，又重得像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