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鬼童与汤
“滚出去！”
我发出一声不属于自己的嘶吼，猛地将手中的桃木剑砸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铁锈，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汗水浸透了我的背心，将明黄色的符纸黏在皮肤上，冰冷刺骨。
房间里，那个纠缠了委托人一家三口的溺死鬼终于被我“请”走了。那股阴冷、绝望的气息如潮水般退去，但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我的身体，就是这些怨魂的中转站，一个混乱又肮脏的码头。
我是林文峰，一个闽南乩童。
不，说得更准确些，我只是一个被逼上梁山的“鬼童”。十年前，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姐姐林文月，在一个雨夜离奇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为了找到她，我拜入一个老乩童门下，学了这身通鬼神的本事。
代价是我的身体。每次降神，就像是把自己的灵魂撕开一道口子，任由那些破碎、狂乱的灵体涌入。结束之后，全世界的声光电，对我来说都像是一把把钢针，直刺我的大脑。
就在我头痛欲裂，几乎要蜷缩在地板上时，一股熟悉的、温柔的能量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我。
那感觉，就像是盛夏酷暑里的一捧清泉，温柔地抚平我脑中叫嚣的神经。它纯净、祥和，不带一丝杂质，与刚才那溺死鬼的怨气截然不同。这股能量总会在我最痛苦的时候出现，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我一直以为，这是我道行渐深，神明赐予的庇护。
我贪婪地吸收着这股能量，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轻柔而富有节奏。
我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文峰啊，又辛苦了。”
门一开，陈阿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便出现在眼前，眼神里满是慈爱与怜悯。她手中端着一个青瓷碗，里面是深褐色的汤药，热气腾騰，散发着一股独特的草药香。
“快，趁热喝了定定神。”她不由分说地把碗塞进我手里，自己则熟练地走进屋，拿起扫帚，开始打扫我刚才“作法”时弄乱的一地狼藉。
“阿婆，每次都麻烦您……”我有些过意不去。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陈阿婆背对着我，一边扫地一边说，“你这孩子，就是心太善，才做这行当，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阿婆没别的本事，就只能给你熬碗汤，让你睡个好觉。”
我看着手中的安神汤，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十年前，姐姐失踪后，我搬到了这个老旧的社区。陈阿婆就住我对门，她就像我的亲奶奶一样，照顾着我这个孤僻的怪人。尤其是我当上乩童后，所有人都把我当瘟神，只有她，雷打不动地每天给我送一碗安神汤。
她说，这方子是她祖上传下来的，能安魂定魄。
确实有效。每次喝下这碗汤，我都能睡上一个难得的安稳觉。那股独特的草药香，似乎能将那祥和的能量锁在我的体内，让我一夜无梦。
我仰头，将温热的汤药一饮而尽。那股熟悉的、无法言喻的草药香瞬间充盈了我的口腔和鼻腔。
然而今天，当我喝完汤，将碗递还给陈阿婆时，我的目光无意中瞥到了她那双永远干净得过分的布鞋。
她声称自己有关节炎，腿脚不便，但她的鞋子，无论晴雨，总是一尘不染。而更奇怪的是，她那总是整整齐齐的裤脚上，此刻却沾着一点新鲜的、湿润的泥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