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少年胸腔里那颗心,隔着打满补丁、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一下下撞在它身上。那声音沉甸甸、热乎乎,竟和它(小白)胸腔里那颗属于绵羊的心跳奇妙地叠在了一起,像两只鼓槌,敲打着它冰封万年的灵识湖面,震得冰碴子簌簌往下掉。
“跑什么呀,差点把你丢了。”少年用下巴蹭着它头顶的卷毛,新冒出的胡茬硬硬的,扎得它痒痒。小白下意识想挣开,可这绵羊的身子却不听话地往少年怀里拱了拱,喉咙里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这陌生的、属于牲畜的本能,让它灵识深处一阵恐慌——难道附了羊身,连魂儿也会被染上羊性?
少年抱着它往坡下走,脚下的草叶沙沙作响。
小白抬眼望去, 少年的家在草原边缘的一间土坯房,屋顶铺着半干的茅草,风一吹就发出“沙沙”的响,像莲池里莲叶摩擦的声,却更热闹些。
小白被他扔在一堆干草上,摔得七荤八素,刚想晃着脑袋爬起来,就见少年转身从灶台上拎过个豁口的陶碗,“咚”地放在它面前。 碗里是些切碎的三叶草,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泥土。
小白(藕气)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它在莲池时,饮的是带着佛光的晨露,吃的是凝结的灵气,哪见过这般“粗鄙”的吃食?可肚子里那股空落落的感觉,却像只小爪子在挠,这是它成灵以来从未有过的滋味。
“饿了吧?”少年盘腿坐在它对面,自己也抓了块硬邦邦的麦饼啃起来,饼渣掉在干草上,他毫不在意地捡起来塞进嘴里,“这可是我特意给你薅的,最嫩的那种。”
小白瞪着他沾着麦麸的手指头,突然想起三师姐总说“人间浊气熏心”,可这少年的手指虽然粗糙,指甲缝里嵌着泥,却透着股阳光晒过的暖烘烘的味道。
它犹豫着低下头,鼻尖刚碰到三叶草,就被少年突然伸过来的手吓了一跳,猛地往后弹了半尺,四脚朝天摔在干草堆里,露出雪白的肚皮。
“哈哈哈!”少年笑得前仰后合,麦饼渣喷了一地,“你这小怂包,还怕人摸?” 小白气坏了。它可是曾搅动莲池、让仙佛皱眉的存在,如今竟被个凡童嘲笑!它挣扎着翻过身,用还没长硬的小犄角去顶少年的裤腿,力气却小得像挠痒。
少年干脆一把将它捞进怀里,粗糙的手掌顺着它的羊毛摸下去,力道又重又急,像是在揉一团不听话的棉絮。
“放开!”小白想嘶吼,出口的却是细弱的“咩咩”声,听得它自己都臊得慌。
更让它窘迫的是,那手掌带来的温度,竟顺着羊毛一点点渗进皮肤,熨帖得它灵核都发颤——这感觉比善财童子的莲瓣更暖,比大师兄的金痕更实在。
少年似乎没察觉到它的别扭,一边摸一边絮絮叨叨:“我叫阿弃,爹娘不要我,大家都叫我弃儿。以后你就叫小白,跟我过。”
他顿了顿,把脸埋进小白蓬松的羊毛里,声音闷闷的,“有你陪着,总比一个人强。” 小白的挣扎突然停了。它能感觉到少年说话时,胸腔里那颗心在轻轻发颤,像被雨水打湿的蝶翼。
这颤动感竟和它刚钻进这具身体时感受到的绝望心跳,隐隐重合了。它想起自己在石缝里的五百年,想起缝隙里的万年孤寂,突然觉得这“弃儿”的名字,竟比“藕气”更像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