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砚之第一次见到傅斯年,是在父亲的葬礼上。

那天的雨下得很沉,铅灰色的云团低低地压在天际,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泡烂在这片潮湿的绝望里。她穿着一身不合身的黑裙,裙摆早已被泥水浸得发沉,赤着的双脚陷在泥泞中,冰凉的触感顺着脚踝往上爬,冻得她指尖发麻。远处,一群穿着黑色雨衣的人抬着覆盖黑布的担架缓缓走过,泥水在他们的靴底溅起浑浊的水花,那沉重的脚步声像是踩在她的心上,每一下都带着钝痛。

然后,傅斯年就站在了她面前。

他穿着一件黑色风衣,衣摆处凝结着细密的雨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偶尔有几滴顺着布料滑落,砸在泥泞里,晕开小小的涟漪。他指尖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白色的烟身被雨水打湿了一角,却依旧被他捏得稳稳的。他比周围所有穿黑西装的人都要高出一个头,身形挺拔得像株沉默的松,眉眼冷得像淬了冰,可就在她以为这人会像其他人一样漠然走开时,他却弯下腰,用带着薄茧的拇指轻轻擦掉她脸颊上的泥污。

他的指腹带着烟草和雨水混合的气息,力道很轻,像是怕碰碎一件易碎的瓷器。

“跟我走。”他说,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那年她八岁,他二十二。

傅斯年的房子在半山,是一栋欧式风格的别墅,大得像座迷宫。林砚之第一次被他领进门时,仰头望着客厅中央那盏巨大的水晶灯,无数切割面折射出的光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晃得她睁不开眼。地板光可鉴人,映出她狼狈的身影,让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脚。

“张妈,带小姐去洗漱。”傅斯年脱下沾着雨气的风衣,随手递给旁边的佣人,语气平淡无波。

很快,一个穿着干净佣人服的中年女人走过来,对她露出温和的笑:“小姐,跟我来吧。”

林砚之攥着衣角,怯生生地看了傅斯年一眼。他正背对着她打电话,侧脸的线条冷硬,下颌线绷得很紧,听不清在说什么,只偶尔从喉咙里溢出几个低沉的音节。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跟着张妈上了二楼。

浴室里放着一个椭圆形的浴缸,热水已经放好,水面上漂浮着玫瑰花瓣,氤氲的热气模糊了镜面。张妈给她找了套粉色的公主裙,料子柔软得像云朵,她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洗干净后,张妈又给她梳了辫子,用粉色的丝带系着。

下楼时,傅斯年已经坐在了餐厅里。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食物,水晶吊灯的光芒落在精致的瓷盘上,反射出细碎的光。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才缓缓开口:“过来吃饭。”

林砚之走到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小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的。桌上的食物她大多叫不出名字,只认识盘子里的煎蛋。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叉子,小口小口地吃着,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傅斯年没怎么说话,偶尔翻看一下手边的报纸,只有当她不小心把牛奶洒在桌布上时,他才抬了抬眼皮,淡淡地说:“没关系。”

从那天起,林砚之就在这栋别墅里住了下来。傅斯年给她请了最好的老师,从钢琴到油画,从礼仪到外语,安排得满满当当。他让人给她定制合身的礼服,衣柜里的衣服多得能堆成小山,春夏秋冬,每一季的款式都赶在潮流最前沿。家里的厨房永远有她爱吃的草莓蛋糕,连喝的水都要从阿尔卑斯山空运过来,装在透明的玻璃瓶里,标签上印着她看不懂的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