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推开那扇沉重的橡木大门时,一股混合着铁锈和朽木的浓烈气味,如同实体般砸在我脸上。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喉咙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腥涩。这就是我那位从未谋面的姑婆留下的遗产,一座在本地村民口中被称作“活人禁地”的清末老宅。四十年前,她唯一的女儿苏婉在这里凭空消失,只在庭院的老槐树枝头,留下了一只孤零零的、绣着并蒂莲的布鞋。村民们谈起它,声音会不自觉地压低,眼神闪烁,仿佛那宅子本身就是一个盘踞在阴影里的诅咒。

而我,**何晓燃**,一个为城市里虎视眈眈的地产商评估拆迁价值的工具,成了踏入这禁地的“勇士”。佣金丰厚得令人咋舌,足以让我压下心底翻涌的不安。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呻吟着合拢,隔绝了外面稀薄的日光,也切断了最后一丝暖意。老宅内部瞬间沉入一种粘稠、滞重的昏暗里。灰尘在仅有的几束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光线中无声地翻滚,像无数微小的幽灵在起舞。空气是凝固的,吸进肺里带着冰渣般的寒意,那股铁锈和腐木的气息无处不在,顽固地钻进鼻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第一夜,子时刚过。

我蜷缩在二楼客房里那张硬得硌人的雕花木床上,裹着带来的薄毯,试图在死寂中入睡。楼下客厅里那座巨大的、早已停摆多年的西洋自鸣钟,毫无征兆地炸响了!

“当——!”

洪亮、突兀、带着金属冰冷的震颤,瞬间撕裂了老宅凝固的黑暗和死寂。那声音如此真实,如此巨大,震得我身下的床板都在嗡鸣。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又狠狠摔下,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我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背心。不是幻觉!那钟,那台积满灰尘、连指针都锈蚀粘连的庞然大物,它响了!

一种无法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飞速爬升,头皮阵阵发麻。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脚踝,但另一种更强烈的、近乎自毁般的好奇,却死死攫住了我。那钟声像一只无形的手,蛮横地将我拽离了床铺。我摸索着抓起枕边的手电筒,冰凉的金属外壳给了我一丝微不足道的依托。屏住呼吸,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唯恐惊动这死寂宅邸里沉睡的、或者醒着的某种东西。

吱呀——

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在绝对的寂静里,这声音刺耳得如同惨叫。

我挪到客厅门口,月光透过蒙尘的高窗,在地上投下几块惨白的光斑。那座自鸣钟静默地矗立在墙角的阴影里,像一个蛰伏的巨兽。它看起来和白天一样,布满铜绿,指针纹丝不动。仿佛刚才那声震耳欲聋的钟鸣,只是我极度紧张下的幻听。然而,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金属震荡的余韵,指尖下的门框触感冰凉刺骨。

视线不由自主地被牵引,穿过客厅敞开的另一扇门洞,投向月光笼罩下的庭院。

井台边,立着一道白影。

它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清冷的月光下,背对着我,距离古井不过一步之遥。瘦削,飘忽。长长的、湿透的黑发披散下来,紧贴在那模糊的白色轮廓上,发梢还在不断地往下滴着水珠。滴答…滴答…声音细微却清晰,落在青石板上,在死寂中异常刺耳。月光下,那蜿蜒的水渍从它脚下延伸开去,如同一条冰冷、滑腻的蛇,诡异地扭曲着爬向庭院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