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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柱的锄头第三次磕在石头上时,虎口震得发麻。
槐娘晨雾像化不开的浓痰,把青石沟裹得密不透风。草叶干得发脆,一碰就簌簌掉渣,脚底下的土硬得像铁块,一锄头下去只能刨出个白印子。往常这时候,山雀早该在槐树林里吵成一片了,今儿个却静得邪门,连虫鸣都没一声。他啐了口带血丝的唾沫,刚要弯腰捡锄头,眼角余光瞥见槐树林深处飘着团白影。
那白不是雾的虚浮,倒像新弹的棉花,死死粘在灰绿的槐树叶间,边缘还洇着点红,像被血浸过的棉絮。王二柱后颈的汗毛 "唰" 地竖起来 —— 今儿是七月半,村里老人说,这天的雾能藏东西,活人的影子都能被雾勾走。
他攥着锄头把往家跑,布鞋踩在青石板路上,"啪嗒啪嗒" 响得像敲丧钟。路过村头老槐树时,树身突然 "咔" 地响了一声,像有人用指甲在皴裂的树皮上刮。王二柱不敢回头,直到撞开自家柴门,才发现后背的粗布褂子已经湿透,贴在身上凉得像块冰。
"当家的,咋了?" 秀莲正蹲在灶台前烧火,火光把她脸映得红一块黄一块。灶膛里的柴火 "噼啪" 爆响,倒显得屋里更静了。
王二柱瘫在板凳上,手还在抖,摸出烟袋往嘴里塞,火柴划了三根才点着:"槐树林... 有东西。"
秀莲手里的火钳 "哐当" 掉在地上。她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星子溅出来,在地上明明灭灭,照见她发白的脸:"别瞎说,那林子... 不是早不让孩子们去了吗?"
青石沟的老槐树活了上百年,树干要三个壮汉才能合抱。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展开,像只枯瘦的大手抓着天,村里人都叫它 "槐娘的胳膊"。老人们讲,槐娘是清末时逃荒来的外乡媳妇,男人死得早,她带着半大的娃在槐树下饿死了,死后就跟树长在了一起。谁要是在七月半靠近那片林子,准能听见她哄娃的歌声,要是循着声音走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王二柱猛吸了口烟,烟锅在桌角磕得邦邦响:"我没靠近,就远远瞅见团白影... 还有红的,像血。"
秀莲的脸瞬间褪了血色。她往门口瞟了一眼,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前儿个后半夜,我起夜时听见槐树林里有哭声,呜呜咽咽的,像个女人... 我还以为是风吹树叶响。"
话音刚落,院门外突然传来 "砰砰" 的砸门声,混着李寡妇的哭嚎:"二柱哥!开门!狗蛋不见了!"
王二柱和秀莲对视一眼,后脊梁骨直冒冷汗。狗蛋是李寡妇的命根子,才七岁,昨天下午说去村头拾槐叶,就再没回家。
村里人都被惊动了。男人们举着火把,女人们提着马灯,把村子翻了个底朝天。火把的光在雾里摇摇晃晃,照亮一张张被焦虑拧歪的脸。
"最后见着狗蛋的是谁?" 村长老烟袋蹲在石头上,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满脸的褶子。
"是我。" 王二柱往前站了半步,嗓子发紧,"昨天傍晚,我看见他在槐树林边上捡槐叶,还把叶子往兜里塞,说要回家做槐叶饼。"
人群 "唰" 地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扎向村头那片黑漆漆的林子,雾气从树林里涌出来,带着股说不清的腥甜,像烂掉的野果子混着铁锈味。
"不能去!" 李寡妇突然尖叫起来,指甲死死掐进王二柱的胳膊,"是槐娘!槐娘要收人了!狗蛋是被她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