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和赤红,吞噬了一切。
世界死了。
灰烬般的日子开始了。赤色流星带走了科技的光环,也带走了旧日秩序的枷锁。
文明的金字塔崩塌,扬起的尘埃尚未落定,另一种更粘稠、更冰冷的灰,却悄然从现实的裂隙中渗透出来,像霉菌一样无声地蔓延、覆盖。
人们叫它灰界, 它并非另一个清晰的空间,更像是现实世界被剥去光鲜表皮后,裸露出来的腐烂的内里。
灰界的边缘是模糊的流动, 如同缓慢扩散的污渍。
当你踏入其中,最先攫住感官的是气味——一种混合着浓重铁锈腥气、陈年霉菌和某种无法言喻的甜腻腐败的味道,浓烈得几乎凝成实体,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烂的淤泥。
空气也变得滞重,带着一种潮湿的阴冷的质感,仿佛无形的冰冷触手缠绕着裸露的皮肤。
最诡异的是光线。灰界之中,一切都像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洗不掉的灰翳。
色彩被粗暴地剥夺,只留下深深浅浅、令人窒息的灰。
阳光无法穿透这层灰翳,即使外面是正午,灰界深处也永远笼罩在一种昏昧不明的黄昏将尽般的惨淡光线下。
灰界不只是环境。它滋生着扭曲的存在——那些被称为灰蚀者的怪物。
它们并非凭空出现,更像是灰界本身的排泄物,或者……是被灰界强行改造、扭曲的旧日残影?
没人说得清它们的真正起源。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像一滩缓慢蠕动、散发恶臭的烂泥,所过之处留下黏滑的腐蚀痕迹。
有的则像是被强行拼接起来的破碎人形,关节扭曲反转,发出意义不明的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在灰雾深处游荡。
它们的共同点是对一切鲜活生命饱含最原始、最恶毒的憎恨,以及身上散发出的、与灰界如出一辙的令人作呕的腐败甜腥气。
灰界在侵蚀,人类在崩塌。旧日的货币——那些印着伟人头像的纸片和冰冷的金属硬币——
一夜之间变得比废纸还不如。它们无法抵御寒冷,无法果腹,更无法在灰蚀者的利爪下换取一丝生机。
新的硬通货在混乱与血腥中迅速确立:食物、干净的饮水、药品、武器(通常是简陋的冷兵器或老旧的枪械)以及——能源。
任何形式的尚能储存和释放能量的东西,都成了新的黄金。
干电池、蓄电池、甚至是从废弃车辆里艰难拆解下来的沾满油污的汽车电瓶……
这些旧时代的遗物,在黑暗降临后的世界里,成了点燃希望、驱散绝望的微弱火种。
一枚最普通的五号电池,可能换来一家人几天的口粮,或者一条狭窄却相对安全的过道通行权。
我揣在怀里贴身藏好的那枚纽扣电池,就是这样的黄金。
它被父亲用一层层油纸和防震的软布仔细包裹着,郑重其事地放进我手心,仿佛交付的不是一枚冰冷的金属物,而是他全部的生命与沉甸甸的嘱托。
那是在赤星降临后挣扎的第三年,在父亲耗尽了他作为精密仪器维修工程师的所有骄傲和技艺,却再也无法点亮任何一盏灯、启动任何一台哪怕是最微小的机器之后,他脸上最后一点属于人的光彩也熄灭了,只剩下被灰烬覆盖的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