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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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悬在西山肩上,将陈家村晒得懒洋洋的。药草特有的苦香混着牲畜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陈玄蹲在自家低矮的土屋前,仔细翻晾着昨日从后山采回的几捆柴胡。指尖捻过那些细瘦的根须,他能清晰地“看”到缕缕微凉的青气从草叶间溢出,如同幽谷里无声流动的清泉。可当他目光扫过门前破败的篱笆外,景象便陡然狰狞——几缕稀薄如烟的灰白影子,不属于活物的气息,正漫无目的地飘荡在村道上。那是村东头老刘头三个月前才咽气的爹娘,陈玄认得他们的轮廓,心头却生不出丝毫亲人重逢的暖意,只有一股挥之不去、浸透骨髓的寒意。这便是陈玄的世界,生与死、常与异,界限模糊不清地交织在他眼前。

“晦气!离远点!”一声粗嘎的呵斥猛地砸来,像一颗冰冷的石子。隔壁孙屠户家的半扇猪骨“啪”地一声,隔着矮墙精准地扔在陈玄脚边不远处,油腻的腥气扑面而来。孙婆那张刻薄的脸出现在墙头,唾沫星子几乎溅到他脸上:“挡着路,带着一身邪乎气!再让我瞧见你盯着我家门口瞎看个不停,打断你的腿!” 陈玄没有抬头,只是默默地把脚边沾了点油污的柴胡往旁边挪了挪。他早已习惯这样的驱逐,如同习惯眼中那些飘荡不去的影子。村人视他为不祥的异端,一个生来带着幽冥眼、能把鬼祟招进村的怪胎。

黄昏的余烬燃尽,夜色如墨汁般在村子上空晕开。陈玄草草扒了几口冷饭,胸中那股莫名的窒闷却越发淤堵,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吸吮着整片山野的生气。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柴门,走向村外那片传说颇多的野桃林。林子在农历闰六月的夜里显得格外阴森,白日里粉白的桃花此刻在浓稠的黑暗中呈现出一种失血的苍白。夜风穿过枝桠,带来呜呜咽咽的低鸣,细听之下,又仿佛是女子的叹息和抽泣。林子深处,几株老桃树的虬枝在幽暗中扭曲伸展,竟隐约显出人形轮廓,仿佛被无形的绳索吊在半空,无声地挣扎晃动。

就在这时,一阵浓烈得化不开的酒香,像一条无形的小溪,潺潺地淌入他的鼻端,奇异地压下了林中那股无形的秽气。陈玄循香望去,只见一株最为高大、枝干如龙的古桃树粗壮的虬枝上,竟闲闲地卧着一道人影。那人一身月白色的道袍,袖口和下摆的云纹在幽微的夜色里流淌着极淡的柔光,好似裹了一身清冷的月光。他脚下散落着几只小巧的素白瓷壶,姿态慵懒不羁,正举着一只酒壶,对着初升的弦月自斟自饮。陈玄屏住呼吸,几乎以为自己撞见了聊斋里的仙人精怪,但更让他心头狂震的是,在他那双特殊的眼睛里,这道人周身竟无一丝阴秽之气缠绕,反而通体笼罩着一层温润皎洁的清辉,恍如月魄凝形,与这阴诡桃林格格不入。

“小子,”那卧着的道人突然开口了,声音带着微醺的沙哑,仿佛是醉梦中呓语,却清晰地钻入陈玄的耳中,“眼中有异相,脚下无坦途。苦哇……”他并未回头,只是随意地向后一抛,一道小小的黑影破空而来,速度不快,却带着一股无可躲避的力道。陈玄只觉得眉心骤然一凉,紧接着是岩浆灌顶般的炽热剧痛!仿佛有烧红的钢针硬生生凿开了他的天灵盖!他闷哼一声,眼前瞬间炸开一片纯金的烈焰,无数他从未想象过的宏大景象在金光中疯狂旋转奔流:星辰苍茫,如同无数璀璨的金丹在混沌虚空中运转不息;大地深处,炽热的金红岩浆裹挟着玉石矿脉奔涌如龙;再远处,隐隐有缥缈的琼楼玉宇在云端沉浮!那剧痛来得快,去得也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