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腔里那个呼呼漏风的窟窿,此刻灌满了深秋车库那滞重冰冷的空气,混杂着机油、灰尘和橡胶被车轮反复碾压后的绝望气味。他闭上眼,那幅庆功宴上巨大抽象画上猩红的旋涡又旋转起来,越来越快,带着毁灭性的吸力。那不是装饰,那分明是他内心景观的投射——扭曲、混乱、色彩狰狞却毫无意义。
“陈默,你累不累?”
赵静疲惫的声音再次在脑内炸响。累?何止是累。是精密的仪器内部所有齿轮突然卡死,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是攀爬了半生,终于抵达云端,却发现脚下只是另一片虚无的流沙,而支撑他的那架梯子,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即将断裂的脆响。他猛地睁开眼,黑暗中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攫住了他。这梯子,他爬了二十多年,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世俗认可的“应该”上:三十岁,“稳定”压倒一切,他亲手将那台视若珍宝的尼康FM2相机和几卷未冲洗的胶卷塞进床底最深的纸箱,像埋葬一段羞于启齿的往事,然后挤进那艘名为“国企”的、庞大而笨重的巨轮,在无数表格、报告和微妙的人际关系中,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可靠”的零件;三十五岁,“成家立业”的号角催促着他,在双方父母殷切的目光和房价飞涨的恐慌里,他与赵静,这个相亲认识、温婉知性的大学老师,匆匆完成了婚姻的仪式,如同完成一个必须打勾的人生选项;四十岁,“往上走”成为唯一的目标,他像上了发条的陀螺,在酒桌的推杯换盏、深夜办公室的孤灯、以及无数个言不由衷的“是”和“明白”中,旋转得越来越快,快得模糊了自我,只留下一个名为“陈经理”、“陈总监”、如今是“陈副总”的坚硬外壳。
成功了吗?在旁人眼中,毫无疑问。可这成功的滋味,为何像咽下了一口冰冷的铁锈?他环顾这耗费巨资打造的“成功者之家”:意大利沙发,水晶吊灯,墙上挂着价值不菲却毫无灵魂的装饰画……一切都完美得像样板间,唯独缺少了最重要的东西——生气,或者说,他自己真实的气息。像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主角却早已迷失在后台的黑暗里。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像一个醉汉,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牵引,走向书房。厚重的红木书柜占据了一整面墙,里面塞满了精装的管理学著作、行业年鉴、各种荣誉证书,如同他前半生所有“正确选择”的墓志铭。他的目光掠过这些辉煌的证明,最终落在了书架最底层,一个落满灰尘、毫不起眼的硬纸箱上。它被塞在最深的角落,被遗忘得太久,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他蹲下身,膝盖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拂去箱盖上厚厚的积尘,呛得他低咳了几声。灰尘在窗外透进的微光里纷纷扬扬,像时光的碎屑。他迟疑了一下,手指有些颤抖,最终还是掀开了箱盖。
一股陈年的纸张和干燥剂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深蓝色硬壳封面的日记本,封面一角磨损得露出了白色的内芯,像一道陈旧的伤口。日记本下面,压着一个同样布满灰尘的黑色相机包,尼康的标志早已暗淡模糊。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日记本,封面的硬壳冰凉粗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