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刚亮,楼道里还回荡着昨晚的雨声。我端着搪瓷杯走进厨房,拧开水龙头,水柱冲出来的第一瞬间像往常一样清澈,但不到两秒就变成了黄褐色,夹着一股泥土腥味。杯底的水泛着细细的絮状物,像是被人搅过的河水。

我怔了两秒,把杯子放到水槽边,关掉龙头。母亲从卧室出来,披着毛衣,问我是不是在烧水。我笑着说了声“马上”,随手把昨晚装满的热水瓶搬到灶台,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手机震了两下,小区业主群里有人发视频:一段浑浊的洪水冲进厂区的画面,背景里有人喊着“上游泥石流,冲进水厂了”。紧接着,物业转发了社区广播的通知,说只是短期水质波动,市政部门已经介入处理,建议大家储备三天用水,不必恐慌。

我看着那条“不要恐慌”的字眼,心里没来由地有些发紧。退伍那几年,出过几次紧急救援任务,我知道,能上广播的安抚信息,往往意味着背后有更复杂的情况。

拎着空桶下楼的时候,正好碰到老退伍兵在门口抽烟。他脚边放着一只军绿色的塑料桶,桶盖上印着褪色的部队编号。他眯着眼看了看我手里的折叠蓝桶,说:“水压要掉了,能装多少装多少。”

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里已经挤满了人,收银台前排了两条长龙。柜台上贴着限购的牌子——每人限购两瓶矿泉水。有人抱怨太少,有人偷偷多拿,被店员拦下后吵了起来。就在争执间,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被挤到货架边,孩子的额头撞在货架角上,哭得撕心裂肺。

我看了看时间,把篮子里本来多拿的一瓶水放回去,提着蓝桶转去后面的小卖部。那家店货不多,但老板认得我,没废话就帮我把桶灌满。我拧紧桶盖时,闻到水面飘着一股塑料味和淡淡的铁锈味,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回到家,我把蓝桶放在厨房角落,母亲正坐在餐桌前切着蒸好的红薯。她抬头笑着说:“够我们喝一个星期吧?”我嗯了一声,没有告诉她便利店里的混乱,也没说那桶水的味道不对。

下午雨势渐小,窗外的天空像被浸过墨,压得很低。广播里循环播放着供水局的声明,说一切可控,请居民安心生活。我躺在沙发上,听着那套词一遍遍重复,耳边像有一根针,不紧不慢地戳着我的神经。

晚饭后,我照例去倒垃圾。楼道里的灯闪了几下,昏黄的光忽明忽暗。走到一楼时,听见外面管道里传来沉闷的敲击声,像是有人用铁器敲着金属。声音不急不缓,却很清晰,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突兀。我停下脚步,侧耳去听,那节奏像在传递什么信号,可我分辨不出。

回到家,母亲已经睡下。我把蓝桶搬到卧室门口,想着这样她要用水时方便些。正准备关门,余光瞥见门缝里塞着一张折叠的小纸条,纸面湿了一半,字迹有些晕开——“别信通告,往东去,水厂不行了。”

屋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雨滴落在铁皮顶上的轻响。我盯着那行字,手心莫名地有些发凉。

天亮得很慢,空气闷得像锅盖扣着。我拧开水龙头,里面只吐出一口凉气,管道发出空转的哀鸣。母亲问是不是还没来水,我说可能要再等等,心里却已经明白,这意味着昨晚的水压下降不是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