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像一座巨大的、精密的、永不疲倦的钢铁蜂巢。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阳光,空调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电梯轿厢里挤满了麻木而疲惫的面孔,空气里混合着廉价香水、外卖油脂和复印机臭氧的复杂气味。
苏时蜷缩在格子间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Excel表格,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指尖机械地敲击着键盘,发出单调的咔嗒声。又一个通宵。为了那份该死的、被总监打回来修改了七次的季度营销分析报告。
“苏时!苏时人呢?!”总监王胖子那标志性的、带着痰音的咆哮如同破锣,瞬间撕裂了办公室虚假的宁静。
苏时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像一根被猛然拉紧的弦。她抬起头,越过隔板的缝隙,看见王胖子那油光锃亮的地中海头顶和因为愤怒而涨成猪肝色的胖脸,正气势汹汹地朝她的方向杀来,手里挥舞着一沓打印纸——正是她熬了三个通宵、刚刚提交上去的第七版报告。
周围的键盘声瞬间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纯粹麻木地投射过来。
苏时深吸一口气,认命地站起身。动作牵扯到酸痛的肩颈,让她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她走到王胖子那间用磨砂玻璃勉强隔出的小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进!”王胖子没好气地吼道,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玻璃上。
苏时推门进去。一股浓烈的烟味、汗味和廉价古龙水味混合的浊气扑面而来,熏得她胃里一阵翻腾。王胖子把那份报告“啪”地一声狠狠摔在桌上,纸张散乱地滑开。
“苏时!你脑子里装的是浆糊还是屎?!”王胖子指着报告,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唾沫横飞,“数据!我要的是精准的数据支撑!前瞻性的市场洞察!你这写的是什么玩意儿?小学生作文吗?狗屁不通!逻辑混乱!完全抓不住重点!公司花钱养你是让你来梦游的吗?!”
他肥胖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前倾,几乎要越过桌子戳到苏时脸上。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鄙夷和毫不掩饰的恶意。
“对不起,王总监,我……”苏时垂下眼睑,避开那令人作呕的唾沫星子和目光,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种程式化的、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顺从。这是她在这个名为“社会”的庞大机器里赖以生存的保护色。
然而,在她低垂的眼眸深处,那片被厚重镜片遮挡的、如同最深寒潭的瞳孔里,世界早已褪去了它粗糙喧嚣的表象。
王胖子那张唾沫横飞的胖脸,在她眼中,变成了一团极其混乱、纠缠不清的“线”。
无数条颜色各异、粗细不同、散发着不同“气味”的光线,从他肥胖的身体里延伸出来,扭曲着,缠绕着,彼此打结,又胡乱地伸向四面八方。
深褐色的、散发着陈年烟油和失败者酸腐气的,是他纠缠不清的债务线,另一端死死拴在几个面目模糊的高利贷债主身上。
暗红色的、粘稠如血、带着暴戾气息的,是他对某个年轻女下属病态的控制欲和骚扰线,另一端则缠绕在那个女孩惊恐颤抖的影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