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爷爷病危前总说井里有双黄眼睛盯着他。

我冒雪进山请三奶奶出马救命。

她院里的纸人突然转向我,香炉插满倒头香。

“请神要心诚,”她咧嘴笑,“错一步,请来的可就不是保家仙了。”

三奶奶跳起诡异的请神舞时,我闻到了浓重的黄鼠狼骚味。

神鼓每响一声,她的关节就扭曲一分。

直到第十三声鼓响,她猛地扑向神龛——

“娃啊,”爷爷的声音从她喉咙里挤出来,“你请错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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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在冻得死硬的路面上徒劳地空转,搅起一片浑浊的雪泥,最终彻底哑了火。引擎低吼两声,彻底归于沉寂。车厢里仅剩的几道影子——包括我在内——被这突如其来的死寂惊动,不安地挪动了一下。窗外,天地间只剩下一种颜色:惨白。无边无际的大雪吞没了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枯树,只留下几道模糊的、鬼魅般的黑影,固执地戳在茫茫白色里,像是大地刺向天空的肋骨。

“前面,黄皮子坟,到了。”售票员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眼皮也没抬,自顾自地捻着几张毛票,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这鬼天儿…啧,黄仙抱窝的时辰,偏有人往里钻…”

“黄皮子坟?”我下意识地重复,一股寒气没来由地顺着尾椎骨往上爬。这地名本身就像一句不祥的咒语。

“就这儿下。”售票员终于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珠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又飞快地移开,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沾上晦气,“前头雪埋了道,车进不去。麻溜儿地。”

沉重的车门“哐当”一声弹开,刀子般的北风裹挟着雪粒子,劈头盖脸地灌进来,瞬间抽走了车厢里最后一点可怜的热气。我打了个寒噤,裹紧身上那件单薄的旧棉袄,把怀里那张被攥得发潮、字迹晕染的病危通知书又往里掖了掖。爷爷蜡黄的脸和那双因恐惧而瞪得溜圆的眼睛,固执地在眼前晃动。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一遍遍重复,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磨过破锣:“井…井里…有双眼睛…黄的…盯着我…毛乎乎的…”

爷爷一辈子硬气,年轻时是屯里最好的炮手(猎人),打死的狼能堆成小山。如今却被一双“黄眼睛”吓得只剩半口气。屯里的赤脚医生束手无策,只说是“邪病缠身”,眼神躲闪,劝我赶紧去后山坳找三奶奶,“兴许…兴许还有救。”

三奶奶。方圆百里唯一还懂点“老法子”的出马仙。关于她的传闻,像山林里的雾气一样飘忽不定,神秘又透着股说不清的寒意。

我跳下车,双脚立刻陷进没膝深的积雪里。冰冷刺骨的雪末子顺着裤管缝隙往里钻,瞬间冻得小腿麻木。破旧的大巴在我身后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像个逃命的巨兽,艰难地倒车,然后猛地一窜,拖着滚滚雪尘,仓惶地消失在那片令人窒息的白色幕布之后。

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

风在耳边凄厉地嚎叫,卷起地上的浮雪,形成一道道旋转的白色烟柱,宛如无数披麻戴孝的幽灵在雪原上无声地舞蹈。积雪在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在沼泽里跋涉。我凭着模糊的记忆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直觉,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记忆中那片被群山环抱的阴暗山坳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