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雪却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就在我几乎被冻僵、怀疑自己是否已经迷失在这片白色地狱时,前方山坳的阴影里,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得几乎要熄灭的灯火。
那是一座孤零零的小院,低矮的土坯院墙被厚厚的积雪压得摇摇欲坠。唯一的光源,来自院中唯一一扇糊着破旧窗纸的窗户。昏黄的光晕从窗纸的破洞里艰难地透出来,在雪地上投下几个扭曲晃动的光斑,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让这冰天雪地里的孤寂小院显得更加阴森诡异。
院门是两扇歪斜的木栅栏,象征性地半掩着。我推开它时,腐朽的木头发出“吱呀——”一声悠长刺耳的呻吟,在死寂的雪夜里格外瘆人。
院子不大,却让人瞬间头皮发麻。
雪地上,立着几个纸糊的人形。惨白的纸,用粗糙的墨线勾勒出模糊的五官和僵硬的肢体。它们姿态各异,或站或蹲,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群被冻僵在雪地里的尸体。最可怕的是它们的眼睛——空洞洞的墨点,此刻仿佛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齐刷刷地转向了刚刚踏入院门的我。纸人脸上那潦草画出的笑容,在昏暗中凝固,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
院子中央,一口黑黢黢的老井,井口被厚雪覆盖了大半,只露出一个幽深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井沿上,似乎有些深色的污渍,在雪的反光下看不真切,却无端地让我想起了爷爷口中那双“黄眼睛”。
正屋的门虚掩着。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空气里似乎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陈旧气味,像是陈年的草药混合着泥土的腥气。我抬手,指关节在粗糙冰冷的木门上敲了敲。
“三奶奶?三奶奶在吗?”
屋里死寂一片,只有风声在院墙外呜咽。
我加重了力道:“三奶奶!我是前屯老李家的孙子!求您救命!”
“吱嘎——”
门轴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向内缓缓滑开一道缝。
一个瘦小得如同风干枣核般的老太太出现在门后的阴影里。她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硬的靛蓝色粗布棉袄棉裤,头上包着块深色的旧头巾,只露出一张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斧凿的脸。她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浑浊的眼珠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翳,直勾勾地看向我,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老李家的?”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异常干涩,“李大山?”
“是!是我爷爷!”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往前一步,“他不行了!求三奶奶救命!”
三奶奶那深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眼珠似乎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目光落在我因为赶路而沾满雪泥的裤脚上,又缓缓抬起,停在我的脸上。那目光冰冷而粘稠,像蛇信子舔过皮肤。
“进山门,踩污雪…”她喉咙里咕哝了一句含混不清的话,干瘪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怪异、完全称不上是笑容的弧度。她侧过身,让开了门口那道狭窄的缝隙。
屋里比外面更暗,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陈旧气息——劣质线香的烟味、陈年药材的苦涩、还有一种淡淡的、像是动物皮毛捂久了的闷骚味。唯一的光源是神龛前点着的几盏小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穿堂风中不安地摇曳跳跃,将墙壁上各种奇形怪状的神像和符咒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如同群魔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