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床边,将书和纸笔放在我面前的被子上。他翻开书页,指着上面一个极其简单的符号:“一”。然后,他在那张白纸上,用圆珠笔缓慢而清晰地,写下了这个字。
横平竖直,简单到极致。
“一。”他念道,声音低沉清晰。
接着,他又指向书页上的另一个字:“人”。同样在纸上写下。
“人。”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个字都写得工整,发音也刻意放缓。那深邃平静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无声的鼓励和耐心。
我低下头,看着纸上那两个陌生的、光秃秃的符号,又抬眼看看他。巨大的语言鸿沟如同天堑,横亘在我与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之间。但此刻,这简单的两个音节,和他在纸上落下的墨痕(圆珠笔迹),像黑暗深渊里垂下的一根蛛丝,微弱,却真实。
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我拿起了那支奇特的笔。它的触感冰凉光滑,不同于毛笔的柔韧。我笨拙地模仿着他的笔迹,在那张雪白的、带着网格的纸上,极其缓慢地、歪歪扭扭地,画下了一个“一”。
笔尖在纸上滑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这声音,在这个冰冷陌生的房间里,成了唯一的、连接过去与未来的声响。
***
日子在笨拙的笔划和生涩的发音中悄然滑过,如同江南三月无声润物的细雨。这间位于高楼狭窄一隅的冰冷公寓,因我的存在,渐渐染上了一丝不合时宜的烟火气。
谢昀白日要去一个叫“设计院”的地方,画许多复杂的线条(图纸)。他教我识简体字,我便在他废弃的图纸背面,用他给我的那支细长的黑笔(圆珠笔),一遍遍描摹那些被砍去了枝叶的符号。他教我使用那个唤作“手机”的奇妙黑匣子,我便笨拙地用指尖在光滑的玻璃面上戳点,看着那些小小的图标亮起,听着里面传出遥远的人声和乐音,惊叹不已。
厨房成了我最初的战场。第一次见到那个光滑平整、能喷出蓝色火焰的“灶台”(燃气灶),我吓得后退了好几步。谢昀无奈地摇头,手把手教我如何旋动那个小小的银色旋钮。蓝色的火苗“噗”地窜起,带着灼人的热浪,我下意识地闭眼,指尖冰凉。他低沉的笑声在耳边响起:“怕火?沈大小姐?”那揶揄的语调,让我脸颊微微发烫。
第一次尝试煮粥。按照他写在便签纸上的步骤,淘米、加水。结果火候失控,稠厚的米汤“噗噜噜”地顶开锅盖,溢得到处都是,黏糊糊的白沫沾满了冰冷的黑色台面(灶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看着一片狼藉,窘迫得几乎掉下眼泪。谢昀闻声进来,看到这场景,倒也没责备,只是叹了口气,挽起袖子,利落地清理战场。他重新淘米,加水,旋动旋钮,蓝色的火焰温顺地舔舐着锅底。他站在灶台前的身影挺拔,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看好了,水开转小火。”他侧过头,淡淡地说。那平静的语气,奇异地安抚了我慌乱的心。
他带回一种叫做“外卖”的奇异食物。薄薄的纸盒(餐盒)里装着各种从未见过的食材:裹着金黄脆壳的鸡块(炸鸡)、浇着红亮酱汁的细长面条(意大利面)、撒着彩色糖粒的松软糕点(蛋糕)。第一次尝到炸鸡那酥脆咸香的味道,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谢昀坐在我对面,看着我小心翼翼又难掩新奇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眼神里带着一丝看孩童般的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