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我遇见总爱捂着心口上课的林晚。
她脸色苍白得像新粉刷的墙,课桌里永远放着药瓶。
我偷偷跟着她去医院,才发现她患有严重的心脏病。
“医生说,我可能活不过十八岁。”天台的风吹乱她的头发。
暴雨夜,她倒在我怀里,呼吸微弱如风中残烛。
我背着她冲进雨幕,身后救护车的鸣笛撕裂了整座城市的寂静。
手术灯熄灭时,我浑身湿透攥着病危通知书。
多年后我成为医生,查房时推门而入的却是她——
袖口卷起的手腕上,戴着那年我送的樱花手链。
暴雨抽打着急诊室门楣上那盏惨白的灯,像无数双冰凉的手在疯狂捶打玻璃。我浑身湿透,衣服沉甸甸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挤出冰水,顺着裤管流下来,在脚下积成一小片浑浊的水洼。那感觉,像是刚从深海里被打捞出来,每一个毛孔都吸满了沉重的寒意。
“让开!快让开!”护士尖利的嗓音穿透雨幕和人声的嘈杂,刺得人耳膜生疼。她推着一张窄窄的急救床,轮子碾过湿漉漉的水磨石地面,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带着水渍的吱呀声。
我的目光死死黏在急救床上那个小小的人形上。林晚。她被罩在宽大的白单子下,几乎看不出起伏,只有单子边缘垂落下来的一缕黑发,随着床的颠簸微弱地晃动,像水底无依无靠的水草。她的脸,完全隐没在氧气面罩的阴影里,只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死灰。一个护士紧跟着床跑,手里高高举着的输液瓶,透明的液体在瓶里剧烈晃荡,像一颗悬着的心。
“喂!那个学生!”另一个护士猛地撞开我的肩膀,疾风般冲进抢救室敞开的门内,又猛地刹住,回头对我厉声呵斥,“别挡路!还有你,手里拿的什么?别让雨水滴到单子上!”她的目光刀子一样刮过我紧攥在胸前的那几张薄纸。
我下意识地低头。手指早已冻得麻木僵硬,指节泛着死白色,正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捏着那几张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的纸。纸张边缘已经软烂,皱巴巴地卷曲起来,最上面一张,几个触目惊心的加粗黑体字被水洇得有些模糊,但依旧能清晰地辨认——“病危通知书”。墨迹在湿纸上晕开一小片不祥的灰黑色,像一朵迅速腐败的花。
冰凉的雨顺着发梢流进我的脖颈,我猛地打了个寒噤。这寒意如此熟悉,瞬间将我拽回那个同样冰冷刺骨的起点。
***
高三开学,空气里漂浮着粉笔灰和旧书本混合的、略带苦涩的尘埃味道。教室里嗡嗡的人声像一层低沉的背景音。我的座位在最后一排靠窗,像个被遗忘的角落。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前排那些晃动的人头,最后,落定在斜前方那个新来的空位上。
空位的主人来了。她走得很慢,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怕惊扰了什么。蓝白相间的肥大校服罩在她身上,空空荡荡,越发衬得她单薄得像一片随时能被风吹走的叶子。她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虚弱的迟滞。深秋的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斜射进来,恰好落在她的侧脸上。那不是健康的苍白,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的白,像是新粉刷的、还未干透的石灰墙,毫无生气。她坐下后,习惯性地抬起右手,轻轻按在了自己左胸口的位置,指尖微微蜷曲着,仿佛那里压着一块看不见的石头,每一次呼吸都需要额外的力气去搬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