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父亲被流放前,偷偷塞了一封密信给我。

我心中一喜,以为侯府还有没被抄的家产。

躲在破庙里拆信时,心跳得像擂鼓。

可信纸展开。

只写着他藏在外面的外室住处和「护好阿弟」四个字。

侯府没了,祖母去了,娘也走了,爹自己流放去了。

倒好,把这么个累赘塞给我!

我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护什么阿弟!

他到底有没有想过我!

1.

我捏着父亲留给我的密信在破庙中呆坐了许久,刚才的火气渐渐沉了下去。

心中只剩一片空落落的凉。

人生呐,真像被狂风卷着的枯叶,半点由不得自己。

十日前,我还是侯府千金。

穿的是云锦袄,戴的是珍珠钗。

走哪都有一群丫鬟捧着暖炉跟在身后。

连踏在青石板上的步子都轻缓得怕惊了花。

那时祖母还在,总爱捏着我的手笑,说卿卿将来要做丞相府的少夫人,是有福气的。

哪曾想福气是镜花水月。

不过几日,在宫中当贵妃的姑母触了龙颜,一道圣旨下来,侯府便成了罪人府。

禁军抄家时的吆喝声、器物碎裂声混在一起,惊得院角那株百年海棠落了满地残红。

祖母本就身体不好,受了这惊吓,当晚便咽了气。

娘性子烈,不肯受辱,趁人不注意,在房梁上悬了白绫。

我撞开门时,她身子还未凉透,手腕上那只玉镯碎了半只,扎在皮肉里。

侯府的天塌了。

父亲被押走时,隔着层层人墙看我。

嘴唇动了又动,只塞来这封信。

我原以为是最后的念想,却是把另一个重担压在我肩上。

我把信纸往地上一扔,又怕被风刮走,忙弯腰捡回来揣进怀里。

指尖触到纸页上父亲洇开的淡淡墨迹,眼眶忽然发涩。

他大约也知道难,可除了我,他还能托给谁呢?

从前母亲在世时,最恨提起父亲那外室。

有回府里老仆嘴碎漏了句,被母亲听见,当场就抄起茶盏砸过去,碎瓷片溅了人一脸血,她却冷着脸站在那里,一字一句道:「侯府的门,绝容不下那不清不楚的东西。」

那时我总觉得母亲太凶,如今才懂她那点烈气里藏的委屈。

她守着侯府,守着父亲,到最后却……

可现在不一样了。

侯府的牌匾被摘了,男丁要么流放要么离散。

这从未谋面的阿弟,竟成了虞家仅存的根。

哪怕心里仍堵得慌,也得认下这桩事。

我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风从破庙窟窿里钻进来,吹得人发冷。

我将怀中的包袱紧了紧。

包袱里面装着我与丞相公子温知许的婚书,和他送我的一支白玉簪。

簪子是去年上元节他递到我手里的,玉质温润,雕了支小巧的玉兰。

他当时站在灯影里笑,说卿卿配玉兰,正好。

那时我还红着脸嗔他胡说。

如今想来那般光景,竟像是一场荒唐梦。

回不去了……

如今侯府落了难,这婚约自是不作数了。

怎好平白误了他的前程。

今早去丞相府,原也是抱着这个念头。

揣着婚书站在那朱漆大门外时,心里头还念着几分旧情,想着好歹体面些了断。

哪曾想管家出来,连门都没让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