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把拓片贴在书桌前。刷题累了就盯着那些纹路看,想象着老槐树在地下蔓延的根须,想象着它经历过多少个这样的夏天。爷爷打电话来,听出我声音里的疲惫,只说:"你还记得怎么拓片吗?遇到坎儿了,就想想当时怎么把纸铺平的——急不得,得慢慢来。"
高考结束那天,我回了趟老家。废品站早就拆了,老槐树却还在,只是树干上多了块"古树保护"的牌子。我蹲下来摸它的树皮,突然发现那些纹路比记忆里更深了,像位老朋友在无声地诉说。
没有蓝印纸,我就用手机拍下树皮的纹路。照片存在相册里,后来在大学熬夜赶论文时,在初入职场被批评时,总忍不住翻出来看看。那些杂乱的纹路里藏着某种力量,让我想起蝉声里的暑假,想起爷爷的话,想起有些"闲事"看似无用,却会在漫长岁月里,悄悄为你铺就一条退路。
去年夏天,我带女儿回老家。她蹲在老槐树下,像当年的我一样对着树皮发呆。"妈妈,这上面有好多字。"她指着裂纹给我看。
阳光穿过叶隙落在她脸上,我突然明白,那些被称作"闲事"的时光,其实是生命里最珍贵的拓片。它印刻着最初的热爱与纯粹,在后来的日子里,无论遇到怎样的风雨,只要轻轻拂过那些纹路,就总能听见来自夏天的回响,告诉你:慢慢来,路还长。
四、墨香里的重逢
女儿上小学的那个暑假,我带她回了趟老家。老巷子重新铺了青石板,墙角的青苔却还是老样子,顺着砖缝爬得老高。走到巷口时,她突然挣脱我的手,朝那棵老槐树跑去——就像当年的我,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
“妈妈你看!”她趴在树干上,小手抚摸着深深的裂纹,“这里的纹路像不像小鱼?”
我蹲在她身边,阳光透过树叶在我们身上晃出细碎的光斑。恍惚间,好像看见两个影子重叠在一起: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蓝印纸往树上糊;一个白发老人,举着竹扇在旁边笑。
“这是拓片的好材料。”我轻声说,像在对女儿说,又像在对记忆里的自己说。
回家翻出爷爷留下的旧木箱,在底层摸到个油纸包。打开时,墨香混着樟木的味道涌出来——是二十多张拓片,有残碑上的“孝”字,有祠堂柱上的缠枝纹,最上面那张,是我十岁拓的老槐树,旁边用铅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小满拓”。
女儿指着拓片上的墨痕问:“这是爷爷画的吗?”
“是爷爷教妈妈做的。”我拿起一张残碑拓片,指尖划过模糊的字迹,“以前没有复印机,人们就用这种方法,把石碑上的字‘搬’到纸上。”
她眨着眼睛,突然说:“我们也来拓吧!”
没有蓝印纸,就用宣纸代替;没有拓包,就把纱布裹在棉花上扎紧。我学着爷爷当年的样子,先往树干上喷点清水,再把宣纸轻轻铺上。女儿的小手握着毛刷,小心翼翼地把纸按进裂纹里,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阳光。
“要轻一点,”我握住她的手,“就像给小蚂蚁盖房子,不能把屋顶戳破啦。”
蝉鸣声从树顶落下来,和二十年前的调子一模一样。等宣纸半干时,女儿蘸着稀释的墨汁,用拓包在纸上轻轻拍打。墨色一点点晕开,树皮的纹路渐渐清晰,像幅会呼吸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