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口那条河,叫黑水河。河里的水黑黝黝的,深不见底。老一辈人总压低了声音说,那黑沉沉的水底下,藏着东西,叫“水鬼”。
父亲,村里出了名的犟骨头,偏就不信这个邪。那年夏天,队里喂猪的水草不够了,长在河心最深的地方。他嗤笑那些老掉牙的鬼话,腰上缠了根小臂粗的棕绳,绳头甩给岸上七八个村里的壮小伙,自己扑通一声就扎进了黑漆漆的的水里。
我那时还小,被爷爷此时的抱在怀里,站在岸边,离得远远的。爷爷那双有力的手几乎插进了我的胳膊肉里。浑浊的河面只冒了几个泡,便再无声息。时间顿时像凝固了一般,岸上那几个健壮的的壮小伙,只死死攥着那根粗糙的棕绳,指节白得没了血色。
突然,那根原本松松垂在岸边的粗绳猛地一抖,瞬间被拉的笔直!岸上的人猝不及防,被巨大的力量拽得集体向前趔趄,脚下被拉出一条深深的痕迹。他们吼叫着,脚蹬着地,身体拼命后仰,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水下那恐怖拖拽。绳索深深勒进他们的肩背,发出皮肉摩擦的闷响。
“拉!给老子拉紧啊!”有人嘶声吼着,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但那股力量太邪性了。绷紧的棕绳仅仅僵持了几个心跳的时间,随即响起一声刺耳的声音“嘣!”
绳子断了。
断口处,棕色的纤维炸开。岸上的人失去了对抗的目标,哗啦啦摔作一团。浑浊的河水翻涌着,咕嘟嘟冒上来一串浑浊的气泡,然后,彻底归于死寂。只剩岸上汉子们粗重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咒骂。
爷爷捂住了我的眼睛,可那断绳炸开的闷响,还有瞬间死寂的河面,像一个深深的印记烙在我脑子里。
自那以后,爷爷看我的眼神就变了,里面混杂着一种深沉的忧虑和难以言说的恐惧。他总把我拘在身边,一遍又一遍地讲那个关于水鬼的禁忌。他用枯瘦的手指戳着村口那条黑水河,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水底的住户。
“那东西啊,”他的眼睛浑浊,映着门外沉沉流淌的黑水,“也就刚下崽的猫娃子大小,一身水草似的毛,湿漉漉贴在身上。看着小,力气能拖得动大水牛!”他伸出干枯的手,做出一个拖拽的动作,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它们不住一处,每天夜里,得游过整整七十二条沟!”这个数字他说得斩钉截铁,仿佛数过一般。
最后,他总会死死盯着我的眼睛,浑浊的瞳孔深处藏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恐惧,一字一顿地强调:“记住,娃!那东西,邪性得很!平日里,你看不见它,它也不会来招惹你。可一旦……一旦你看见了它那双眼睛……”爷爷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那就完了!阎王爷的帖子,就送到你手里了!看见它,就死定了!”
我缩在爷爷怀里,用力点头,心却像被什么攥住。一个十分沉重的秘密压在我胸口,爷爷不知道,我生来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墙角蜷缩的、模糊的灰影子;夜里屋梁上飘过的、几不可察的白烟……它们一直都存在于我的世界边缘。这个能力我一直深深的紧藏着,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爷爷。我害怕看到他眼中那份担忧化作彻底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