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死后,家里塌了半边天。爷爷的身体也一天天迅速地衰败下去。那个夏天闷热得如同蒸笼,蝉在树上尖锐叫鸣着。爷爷终于没能熬过去,在一个没有风的深夜,悄无声息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送葬的队伍敲敲打打,唢呐凄厉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天空,将爷爷送向村后的山坡。悲痛沉重的压在心头,我只觉得浑身脱力,整个浑身上下 泛着疲惫。守灵、哭丧、下葬,一套繁琐的仪式下来,人已累得脱了形。回到那个骤然空寂的老屋,面对着冰冷的灶台和空荡荡的床铺,一种巨大的虚无感攫住了我。我甚至不想点灯,任由黑暗吞噬掉屋里熟悉的一切。
窗外,一轮惨白的月亮悬在树梢,洒下微弱的光芒。村口的方向,黑水河在月光下泛着微微的波光。鬼使神差地,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朝着河边走去。
夏夜的虫鸣在草丛里吱吱作响。靠近河边,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泥腥味和水草腐败的气息。月光照在缓慢流淌的黑水上。我走到父亲出事的那段河岸,脚下是松软的淤泥,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噗叽”声。河水无声地流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水波的声响传入耳中。
“哗啦…哗啦…”
很轻,像是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在小心地拨弄着靠近岸边的水草。
我的心脏骤然一缩!目光不由自主地循着声音的方向,投向离岸几尺远的一处水面。那里漂浮着一团浓密的水葫芦叶子。
惨淡的月光,恰好落在那片漂浮的水葫芦叶子边缘。
两簇幽绿的光点,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不是反射的月光。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身的、冰冷而贪婪的光。它们深深的藏在黑夜的的阴影里,一动不动,正直勾勾地穿透水面,死死地盯着我的脸上。
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爷爷那嘶哑、充满恐惧的警告如同惊雷,在我脑海里轰然炸响:
“看见它,就死定了!”
那双眼睛!水鬼的眼睛!
它发现我了!
极致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又猛地炸开,冲撞着四肢百骸。我想尖叫,喉咙却只能挤出一点“嗬嗬”的声音。转身逃跑的指令疯狂地冲击着大脑,可双脚却像什么吸住,重逾千斤,动弹不得。
那双幽绿的眼睛,穿透浑浊的水层,牢牢地锁定了我。带着一种非人的审视和贪婪。水葫芦叶子簇拥着那团阴影,无声地朝岸边漂近了一尺。水面微微动荡,荡开一圈圈细密的涟漪。如同水草丝般的黑色毛发,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跑!必须跑!
求生的本能终于冲垮了恐惧的禁锢,我猛地一个激灵,身体里的力气像是被抽干后又强行注入了一丝,我扭过头,用尽全身力气想要迈开步子逃离这死亡之岸。
然而,就在我扭头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另一侧的河面。
我的动作僵住了。
就在离第一团水葫芦不过丈许远的地方,另一片漂浮的水草旁,又有两点幽绿的光,悄无声息地亮了起来。
紧接着,是更远一点的芦苇丛边缘……
在远处,靠近河心深水区的暗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