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在旧书的气味中弥漫开来。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书架深处偶尔传来书页翻动的微响。他似乎在等我先开口，而我，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毫无铺垫的重逢，脑子里翻腾着无数个问题，却一个也抓不住。
最终还是他打破了沉默，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书架上的灰尘：“你的橱窗设计，很有想法。那只蓝色的纸船……很抓人眼球。”他的目光掠过我的脸，落在我胸前挂着的、印有老佛爷百货标志的工作牌上。
“工作而已。”我勉强扯了扯嘴角，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手腕上那块简约却价值不菲的腕表上，还有羊绒衫袖口下露出的、一丝不苟的衬衫袖口。那个被讨债人半夜拖走、穿着破旧汗衫的男孩，和眼前这个在巴黎旧书店里气度沉稳的男人，身影在我眼前重叠又撕裂，带来强烈的割裂感。那个盘踞了十二年的问题，终于冲破了喉咙的阻滞，带着一丝自己都没预料到的尖锐：
“为什么？”
他拿着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关节微微泛白。那双平静的眸子终于起了一丝波澜，像投入石子的深潭，涟漪一闪而逝。他避开了我的目光，视线投向书架高处一本厚重的旧书书脊，仿佛那上面写着答案。沉默再次降临，比刚才更加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陈屿，”我的声音因为压抑而微微发颤，“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你知不知道我在你家门口等了多久？等到天都黑了……” 那个摔瘪了船尖的蓝色纸船，似乎又出现在眼前冰冷的地面上。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那眼神很深，很沉，里面翻涌着某种极其复杂的、我读不懂的东西——痛苦？挣扎？还是……歉疚？但只是一瞬，那汹涌的情绪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快得像我的错觉。他深吸了一口气，喉结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低沉而紧绷，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克制。
“林晚，”他叫了我的全名，带着一种成年人的疏离感，“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有些事，说出来除了徒增烦恼，没有任何意义。”他的视线越过我的头顶，看向书店门口的方向，仿佛急于结束这场对话，“你还在巴黎待多久？或许……我们可以找个时间，好好聊聊别的。” 他刻意加重了“别的”两个字，将那扇通往过去的门，再次用力关上。
“徒增烦恼？”一股强烈的失望和荒谬感攫住了我。十二年的等待，十二年的心结，在他口中，竟轻飘飘地成了“徒增烦恼”？我看着他刻意回避的眼神，看着他试图用成年人的世故来粉饰太平的姿态，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那个在橱窗外写下“你欠我一只纸船”的人，此刻却连面对过去的勇气都没有？
“不必了。”我后退一步，声音冷了下来，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刻，“看来那艘纸船，对你来说也早就沉得连渣都不剩了。陈先生，再见。”
3 星光告白
说完，我几乎是立刻转身，脚步仓促地穿过一排排沉默的书架，推开那扇沉重的橡木门，重新投入外面冰冷而喧嚣的巴黎街道。身后，那片旧书构筑的、带着暖意的寂静空间，连同那个沉默而回避的男人，被我决然地甩在了身后。初雪落在脸上，冰冷刺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