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及笄

及笄那日,天池山的桃花落了满阶,自幼我便知晓,自己并非孤儿,我的父亲是当朝太傅,娘亲虽出身寒门,年轻时却以倾城之姿名动京城,家中还有位才名远扬的姐姐。

三岁那年,相士言我命格带煞,及笄前留于府中,恐克至亲,祸及门楣。

彼时父亲刚因平定益州叛乱,被封为太傅,正是圣眷正浓时,他望着怀中哭声微弱的我,终是闭了闭眼,将我送进了白云观。

一月前,山下来了个送信的香客,带来父亲的亲笔信,信中提及要为我筹备及笄礼,待礼成,一家便可团圆。

十二年来,我是白云观的符仙昭,跟着师父学吐纳、识草药、观星象,山下的符家于我而言,不过是仅存记忆的亲情。

即便早已习惯孤身一人,说不期盼定然是假的,每当见同门的亲人上山探望,我心里总像打翻了五味瓶,那滋味,终究只有自己能懂。

我将信纸折了又折,藏在贴身的荷包里,荷包中还有一块玉佩,那是父亲送给我的,是我唯一的信物。

“仙昭。”师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从未有过的沉重。

我转过身,看见师父手中握着一支素银簪,簪头是朵简单的莲花。

“山下……符家没了。”

我只觉头皮一麻,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七日前,圣旨下,太傅符言私结党羽、诬陷大臣、离间皇亲,罪证确凿,满门抄斩。

骤闻此话,我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小声喃喃:“师父,您不是说我的父亲为官清正廉洁,怎么会……

您不会骗我的,师父……”

“仙昭……”

我踉跄着后退,差点从石阶摔下,想起父亲信中说的及笄礼,想起娘亲为我绣的绿罗裙,那些温暖的字句此刻俨然成了利刃,将我的心割得鲜血淋漓。

明明……我马上要跟家人团聚了。

“师父,我要下山。”

即便得知噩耗,我还是执意要下山,欲亲自去探寻那被掩埋的真相。

师父叹了口气,为护我免遭牵连,与符家彻底撇清关系,便将我的姓氏隐去,随他姓尹。

从此,那个仅存记忆里的符家,仿佛真的只能留在回忆中。

天池山离京不远,从前我也常下山云游,却从未像如今这般匆匆,待我抵达京城时,行刑已过去三日。

京城,繁华喧闹的街道混着雨水的寒气,扑面而来。

街角的茶坊内,茶客们正闲谈数日前,前太傅私结党羽、诬陷朝臣被斩首一事。

“听说了吗?符太傅一家是被尚书李严扳倒的。”

“你不要命了!什么话都敢说?”

“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证据本就是李尚书呈交上去的,听说他手里握着不少官员的把柄,谁不服他,就得倒霉。”

安静坐在角落的我,不自觉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丝毫未感到疼痛。

这些日子,我乔装打扮成男子,混迹在各个茶坊、酒馆、甚至花楼,父亲私结党羽、诬陷朝臣之事,跟尚书李严有关,我不止一次听过这样的话。

李严……我默念着这个名字,像是要将这两个字咬碎在齿间。

回住所的路上,因临近傍晚,街巷漆黑,我不慎撞到一人,抬眼却认出是曾替父亲送信的香客,他是在京唯一知晓我身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