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都给我听好了!”赵大勇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话器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带着金属的质感,“咱这‘铁拳’号,就是咱的家!咱的命!上了战场,谁他娘的拉稀摆带,害了大家,老子第一个毙了他!明白了没?”

“明白!”陈大河和其他人一起嘶吼着回应,声音在钢铁的囚笼里碰撞、回荡,带着新兵特有的、混杂着恐惧和亢奋的颤音。狭小的空间里,汗味、机油味、新兵身上的泥土味,还有一股莫名的、对即将到来的巨大未知的恐慌,开始悄然弥漫。崭新的油漆光滑冰冷,映着几张年轻而紧绷的脸庞。这钢铁巨兽的腹腔,第一次被活人的气息所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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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尔斯克,1943年7月。大地在持续不断的炮击下呻吟、颤抖,仿佛一个垂死的巨人。天空不再是蓝色,而是被硝烟、燃烧的油料和遮天蔽日的尘土染成一种肮脏的、令人绝望的铅灰色。空气灼热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沙砾,浓得化不开的硝烟味和尸体焚烧的恶臭死死地扼住人的喉咙。

“铁拳”号不再是乌拉尔工厂里那台崭新的机器。它浑身覆盖着库尔斯克特有的黑褐色泥浆,像一层丑陋的痂壳。车体上遍布着弹片刮擦留下的白痕,一道深深的划痕狰狞地斜贯在炮塔左侧装甲上——那是一发75毫米穿甲弹在极限距离擦过留下的死亡印记。履带沾满了泥泞和某种可疑的深褐色污迹,每一次转动都发出沉重而痛苦的呻吟。

它潜伏在一片被炮火反复耕耘过的洼地边缘,周围是烧焦的坦克残骸、扭曲的金属支架和散落一地的弹药箱。不远处,一辆被彻底摧毁的KV-1重型坦克像座燃烧的钢铁坟墓,浓烟滚滚,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保持阵位!稳住!稳住!”班长赵大勇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话器传来,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强烈压抑的喘息。炮塔内闷热如同蒸笼,汗水早已浸透陈大河的内衣,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他紧贴在炮镜上,脸颊被冰冷的金属硌得生疼。视野里一片模糊晃动的景象:翻滚的浓烟,炮弹炸起的冲天泥柱,远处地平线上影影绰绰、如同地狱爬虫般缓缓移动的德军坦克集群——那标志性的轮廓,是四号坦克,还有更令人心悸的、体型庞大的虎式坦克。

恐惧,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恐惧,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是铁锤在敲打。握着方向机和高低机的手心里全是滑腻腻的冷汗,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能听到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耳机里,除了赵大勇嘶哑的指令,还有炮弹尖啸着划过头顶的厉啸,以及近在咫尺爆炸时震耳欲聋的巨响,每一次爆炸都让“铁拳”号整个车身剧烈地跳动,金属舱壁发出痛苦的呻吟。

“装填穿甲弹!快!”赵大勇的吼声猛地炸响,几乎刺破耳膜。

“穿甲弹!明白!”大个王二柱嘶吼着回应,声音因为紧张而扭曲。他像一头蛮牛,在剧烈颠簸、空间极其有限的炮塔里猛地转身,沉重的身躯撞在弹药架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低吼着,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从弹药架上抱起一枚沉甸甸的85毫米穿甲弹,金属弹体冰冷滑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