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沈砚把李将军的尸身放平在城楼时,檐角的铜铃正被北狄人的号角震得发颤。老将军胸口的窟窿里还嵌着半片狼牙,是昨夜被魔狼撕开的,沈砚用布巾蘸着雪擦了三遍,才把那些凝固的黑血擦净。布巾渗了血,在雪地里洇出朵暗红的花,像极了将军生前最爱喝的玫瑰酿泼洒的模样。他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盖在将军身上,披风边角磨出了毛边,那是去年在北境追击流寇时被树枝勾的,将军当时还笑他“不爱惜甲胄,不像个校尉”。

“沈校尉,该走了。”赵参将的声音从石阶下钻上来,带着点不耐烦。他的亲兵正往马背上摞粮袋,糙米袋子磨破了角,洒出的米粒在雪地上滚得老远,被马蹄踩进泥里,成了黑乎乎的一团。赵参将自己的马鞍上搭着件狐裘,是去年冬天从西域商人手里强买的,当时李将军指着他的鼻子骂了半宿,说他“忘了自己是怎么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沈砚没回头,伸手把将军的眼皮合上。老将军的睫毛上结着霜,硬得像麦芒,他想起十年前刚入营时,将军也是这样替他合上被风沙迷了的眼,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袄传过来,暖得像春日的阳光。那年他才十五,爹娘被北狄人杀了,自己抱着块石头要去拼命,是将军把他拽回来,塞给他半个麦饼,说“活着才能报仇,报仇得先学会打仗”。

“李将军的尸身怎么办?”沈砚的声音裹在寒风里,有点发僵。昨夜拼杀时,他的喉管被剑气震伤了,咽口唾沫都像吞刀子。城楼下传来赵参将亲兵的哄笑,有人在说“沈校尉是想给老东西守灵当孝子”,还有人在数包袱里的银锭子,叮当声在空荡的城门洞里格外刺耳。

赵参将在底下嗤笑一声:“还能怎么办?留给北狄人当祭品?沈砚,别傻了,三万铁骑压境,还有那尊噬灵魔将,咱们这点人填进去都不够塞牙缝的。”他顿了顿,马蹄在雪地上刨出个坑,“我爹当年替将军挡箭死了,我仁至义尽了。你要留着殉葬,那是你的事。”

沈砚终于转过身。城楼下的二十几个骑兵都裹着厚厚的披风,披风底下鼓鼓囊囊的,刀鞘里插着的不是兵器,倒像是些金银细软——他认得赵参将腰间那只玉坠,是去年从西域商人手里抢的,当时将军还骂他“没出息,见了宝贝就忘了本分”。老王队正的马鞍上拴着个木匣子,里面定是药铺张大夫的那套银针,张大夫昨夜刚断气,这些人连死人的东西都不放过。

“东城门的镇灵纹还能撑三日。”沈砚的目光扫过他们冻得发红的耳朵,“你们从西门走,那里的积雪浅。”他抽出裂江剑,剑身在雪光里泛着冷光,剑脊上还沾着北狄人的脑浆,是昨夜劈开那个萨满祭司天灵盖时溅上的,已经冻成了硬块。

骑兵们的手都按在了刀柄上。老王的手在发抖,他去年冬天冻掉了半只耳朵,是将军把自己的狐裘给了他,说“耳朵没了,冬天可怎么过”;赵参将的喉结滚了滚,他爹的牌位还在营里的祠堂,牌位前的长明灯是将军亲手点的,每月都要亲自添油。

沈砚走到城门洞时,突然停住脚。裂江剑往地上一顿,剑身上的镇魂石爆出淡青色的光,刻在砖上的镇灵纹被惊动了,金色的纹路顺着墙根蔓延,在骑兵们脚边织成个圈。“困阵只能撑半个时辰。”他看着赵参将的眼睛,“出了城,就别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