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参将猛地调转马头,缰绳勒得马打响鼻。骑兵们争先恐后地冲出城门,马蹄扬起的雪沫子溅在沈砚的甲胄上,很快冻成了冰碴。老王跑在最后,回头望了眼城楼,李将军的尸身就躺在那里,盖着沈砚的披风。沈砚看见他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一夹马腹,消失在风雪里。
城门洞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风穿过的呜咽声。沈砚靠在门轴上,看着地上散落的粮袋,有个袋子破了,露出里面混着的麦糠——这些人连粮食都要掺假,当年却都是将军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他想起十年前,将军带着他们在北境打了场胜仗,庆功宴上,赵参将抱着酒坛子哭,说要一辈子跟着将军,谁要是叛逃,就天打雷劈。
“沈大哥!”阿枣的声音从巷口滚过来,小姑娘提着个竹篮跑得跌跌撞撞,篮子里的瓦罐晃出药味。她的棉袄前襟沾着血,是今早给陈铁匠包扎伤口时蹭上的,那老铁匠的腿被流矢射穿了,此刻正躺在自家铺子里哼唧。阿枣的裤脚磨破了,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踝,她却浑然不觉,只顾着往前跑,竹篮撞到墙角的石墩上,发出“哐当”一声。
沈砚接过瓦罐,触手滚烫。打开盖子时,苍术和当归的味道混着点奶香——定是王婆把给孙子留的羊奶兑进去了。王婆的孙子去年染了风寒,好不容易才捡回条命,那点羊奶是她省了半个月口粮换的。“城里还有多少人?”他舀了勺药汁,吹凉了往嘴里送,苦涩的味道刺得舌尖发麻。
“不到两百。”阿枣的声音低下去,她数过的,能拿起锄头的老汉有十二个,能提水的妇人有三十多个,剩下的都是孩子和像陈铁匠这样的伤号。她手腕上的红绳松了,血灵石滑到掌心,石头被她的汗浸得发亮,是三个月前在乱葬岗捡的,当时石上沾着点婴儿血,沈砚说“能辟邪”,就编了绳给她戴上。阿枣总觉得这石头跟别的不一样,夜里会发微光,像娘生前点的油灯。
沈砚往城墙根走,阿枣亦步亦趋地跟着。街道两旁的铺子都关着门,杂货铺的门板上还贴着去年的春联,“岁岁平安”的“安”字被流矢射穿了个洞;布庄的幌子掉在地上,被马蹄踩得稀烂,露出里面的棉絮,像极了死人的头发。转角处的馄饨摊还支着,锅里结着层薄冰,旁边的碗柜倒在地上,摔碎的粗瓷碗片在雪地里闪着光。
“沈大哥,他们说……说赵参将跑了?”阿枣踢着路边的石子,石子滚到个缩在墙角的老妇人脚边,那妇人怀里抱着个孩子,孩子的脸冻得发紫,已经没了声息。老妇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城门,像是在等什么人,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孩子冻硬的脸颊,嘴里念念有词,沈砚凑近了才听清,是在说“娃他爹就快回来了”。
沈砚点点头。他看见药铺的门虚掩着,张大夫的药碾子还在转,只是碾盘上积了层灰,旁边的竹篓里装着半篓草药,有几株苍术已经发了霉——张大夫昨夜没躲过大风,被吹落的城砖砸中了后脑勺,此刻尸体还停在里屋,盖着块破草席,是王二媳妇找的。药铺的柜台抽屉都被拉开了,里面的银子和药材被洗劫一空,只剩下些不值钱的药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