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敲锣。”沈砚突然说,“告诉大家,愿意走的,从西门走,我给他们指路。”他走到陈铁匠的铺子前,推开门,老铁匠正靠在炉边哼唧,腿上的伤口用破布缠着,血已经把布浸透了,变成黑红色。炉子里的火还没灭,煨着个药罐,里面的药汤咕嘟咕嘟地冒泡泡。
阿枣的眼圈红了:“那你呢?”她看着沈砚胳膊上的伤口,那是昨夜被魔狼抓的,皮肉翻卷着,已经泛黑,像是生了霉。沈砚总说不碍事,可阿枣看见他夜里疼得睡不着,总在城墙上走来走去,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
“我得守着。”沈砚摸了摸她的头,掌心的茧子蹭得她耳朵发痒,“你李伯伯咽气前,攥着我的手说‘城在人在’,他的血还在我手上没干呢。”他拿起炉边的铁钳,夹起块烧红的烙铁,往自己胳膊的伤口上按去,“滋啦”一声,白烟冒起来,带着股焦糊味。陈铁匠疼得哼了声,却咧着嘴笑:“沈校尉,够爷们!”
敲锣的是瘸腿的老鼓手,他的鼓槌在昨夜断了一根,此刻用根擀面杖代替,敲在锣上的声音闷闷的,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老鼓手的儿子是旗手,上个月举着军旗冲阵,被北狄人的箭射成了筛子,军旗也被抢走了,老鼓手说要敲着锣送儿子最后一程,结果儿子没等来,倒等来一群跑兵。
百姓们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有拄着拐杖的老汉,有抱着孩子的妇人,还有些半大的孩子,手里攥着削尖的木棍,那是他们偷偷藏起来的。卖糖葫芦的刘老汉举着根插满山楂的草靶,山楂都冻硬了,像一颗颗红玛瑙;染布坊的周寡妇抱着捆染好的红布,那是给她未过门的儿媳妇准备的嫁妆,现在却想用来裹尸体,总比被北狄人糟蹋强。
“沈校尉,真要守啊?”卖豆腐的王二媳妇抱着个襁褓,里面的婴儿在哭,哭声细得像猫叫。她男人上个月被抓了壮丁,至今没回来,听说北狄人把俘虏的舌头都割了,让他们学狗叫。王二媳妇的裹脚布磨破了,露出冻裂的脚后跟,每走一步都疼得皱眉,却还是把最好的那块豆腐藏在了怀里,说要留给沈校尉。
沈砚往城墙上指了指,李将军的尸身还躺在那里,盖着他的棉袄。“愿意走的,现在就去西门,我给你们开路。”他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愿意留下的,跟我搬石头,把东门的缺口堵上。”
人群里一阵骚动。有几个老汉拄着拐杖往前走,王二媳妇咬了咬嘴唇,把襁褓往怀里紧了紧,也跟着站了过去。阿枣突然举起血灵石,石头在雪光里泛着红光:“我娘说,这石头是仙师的血变的,能镇住那些魔崽子!我爹埋在古槐下,我得陪着他!”她爹是个木匠,去年给城楼换椽子时摔死了,临死前说古槐是西州的根,根在,城就在。
沈砚看着这些人,突然觉得喉咙发紧。王二媳妇的裹脚布磨破了,露出冻裂的脚后跟;那个瞎眼的张婆婆手里攥着把剪刀,是她唯一能拿得动的东西,剪刀把上缠着布条,是她瞎眼后自己缠的;连陈铁匠都被两个后生架着来了,他的腿还在流血,却咧着嘴笑:“老子打了一辈子铁,今天就用铁砧砸他们的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