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冰凉的、沾着油污的钥匙落入林晚同样湿冷的手中,沉甸甸的,带着铁锈和烟火混合的气息。那重量,压得她心头一颤,却又奇异地让她感到一种脚踏实地的安稳。仿佛漂泊的船,终于找到了一个粗糙但真实的锚点。她用力握紧了那串钥匙,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油污蹭到了手心,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记。

“谢谢您,陈伯。”她看着大爷夹克上模糊的工牌,郑重地说。

陈伯摆摆手,没再说什么,收拾起自己的零碎家当,推着另一辆更破旧的小车,佝偻着背,慢慢消失在巷子深处浓稠的雨夜里。

林晚独自站在白炽灯昏黄的光晕下。雨水敲打着小吃车锈迹斑斑的顶棚,发出单调的声响。她环顾四周——油腻的操作台、敞口的调料罐、黝黑的铁板、散乱的工具。这一切都散发着浓烈的、陌生的生活气息。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块被无数个日夜、无数张煎饼熨烫得光滑滚烫的铁板,冰冷的指尖下传来一丝微弱的、残存的暖意。

怀里纸箱中的仙人掌,针叶在灯光下泛着一点湿润的微光。她把它拿出来,小心地放在了相对干燥的操作台一角。那尖锐的绿色,成了这片油腻杂乱中唯一的、倔强的生机。

“伙计,”她对着仙人掌,也对着这辆沉默的摊车,低声说,“以后…就靠我们了。”

凌晨四点半的城市,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只有路灯在清冷的薄雾中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影子。林晚裹着一件最厚实的旧羽绒服,笨拙地蹬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全身都在呻吟的三轮车,吱吱呀呀地驶向那条熟悉的小巷。后车厢里,装着昨夜跟着陈伯紧急采购的面粉、鸡蛋、生菜、薄脆,还有她特意搜刮来的几样“秘密武器”——一小瓶紫红色的火龙果汁,一小罐金灿灿的南瓜泥,一小盒翠绿的菠菜粉。

陈伯已经等在巷口,背着手,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花白的眉毛上凝着清晨的寒霜。看到林晚冻得发红的脸和笨拙的停车动作,他只是哼了一声,没多话。教学开始了,没有PPT,没有流程图,只有最原始的口传心授和无数次失败。

“面糊!稠了!你想摊城墙吗?加水!”陈伯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板。

“手腕!软!没吃饭?使点劲!转圈!要圆!”竹刮刀被塞进林晚手里,她僵硬地模仿着陈伯流畅的动作,面糊在铁板上拖出歪歪扭扭、厚薄不均的怪圈。

“火候!大了!糊了!底下都黑了!”陈伯痛心疾首地用铲子敲着铁板边缘,焦糊味弥漫开来。

“薄脆!撒早了!酱还没刷!生菜呢?生菜!”

林晚手忙脚乱,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在寒冷的清晨蒸腾成白气。油星溅到手上,烫起细小的红点。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舀糊,倒糊,刮圆,磕蛋,翻面,刷酱,撒料……每一个步骤都充满障碍。曾经握着数位笔精准勾勒线条的手,此刻笨拙得像刚装上假肢。铁板的热浪炙烤着脸颊,油烟呛得她眼泪直流。十五年的办公室生涯,养尊处优的筋骨,哪里经得起这番折腾?才几个小时,手腕就酸胀得抬不起来,腰背僵硬得像块木板,小腿更是灌了铅般沉重。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阵阵冲击着她强撑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