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油腻的重负
“好再来” 餐馆的空气,是被油脂浸透的凝固体。抽油烟机嗡嗡作响了十二年,扇叶上结着层深褐色的油垢,每转一圈都像在呻吟。爆炒辣椒的呛味、酸菜鱼的腥气、消毒水的刺鼻味,还有桌角堆积的剩菜散出的酸腐气息,在吊扇徒劳的搅动中发酵成黏稠的雾,黏在人的皮肤上、头发里,钻进每道汗毛孔。
李明像颗生了锈的螺丝钉,在不足两米宽的过道里麻木地旋转。廉价的灰色 T 恤早就被汗水泡透,后背印着深色的汗渍,紧紧贴在脊椎凸起的骨头上。他端着托盘的手腕青筋暴起,指节因为常年用力而泛白,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油污。收碗、擦桌、摆餐具,这组动作他每天要重复两百多次,机械得像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唯有偶尔抽痛的腰椎和酸胀的膝盖,在提醒他这具躯体还活着。
墙上的石英钟指向七点半,秒针在 “咔哒” 声里爬过晚餐高峰的尾巴。李明瞥见收银台后,张经理正低头对着账本念念有词,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他趁机猫着腰溜进后厨,躲在堆放杂物的角落。瓷砖墙渗着冰凉的潮气,刚从蒸箱旁过来的他,后背瞬间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掏出那部屏幕裂成蛛网的旧手机,指腹上的油污让指纹解锁试了三次才成功。湿滑的手指在拨号键上艰难地挪动,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妈?” 他把声音压得极低,喉咙像被油烟呛过一样发紧,“钱…… 还在凑…… 下周,下周一定能凑齐一部分!”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虚弱的喘息,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咳嗽,每一声都像钝刀子在割他的耳膜:“小…… 小明…… 别太熬着…… 妈这病……”
“您别瞎想!” 李明打断她,声音发颤,“医生说了,只要做了手术就没事!药不能停,您千万别省!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您踏踏实实养病!” 话堵在喉咙口,变成滚烫的哽咽,他赶紧吸了吸鼻子,把哭声憋回去,“我这边忙,先挂了啊妈,您保重。”
挂断电话,他把额头重重抵在冰凉的瓷砖上,“咚” 的一声闷响。两万五千块的手术费缺口,像餐馆后厨那口装着老汤的铸铁锅,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弟妹的学费下周要交,房东催了三次的房租还没着落,口袋里只剩下明天的早饭钱…… 生活的绞索正一圈圈勒紧他的脖颈,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又催债呢?” 一道戏谑的声音刺破角落里的压抑。王强端着摞到下巴的脏盘子晃进来,油腻的头发黏在额头上,嘴角还沾着点菜汤。他瞥见李明通红的眼角,咂了咂嘴:“啧,跟拉磨的驴似的,天天转,图啥?看开点!人这辈子,不就图个舒坦?”
他凑过来,胳膊肘往李明肩上一撞,顺手从自己别在围裙上的小费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元钞票,飞快塞进裤兜,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晚上下班别走,哥请你喝两口?二锅头就花生米,解解乏。”
李明抬起头,空洞的目光扫过王强那张得过且过的脸。王强比他早来半年,每天上班摸鱼,下班就去街角的烧烤摊喝到半夜,工资到手三天就花光,欠了一屁股网贷还乐呵呵的。“醉?” 李明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干裂的嘴唇起皮了,“我连醉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