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
无名土路。
陡峭。
湿滑。
烂泥被雨水泡得粘稠。
如同浆糊。
每一次拔出深陷的旧帆布鞋。
“噗嗤”一声绝望的呻吟。
冰冷的雨水。
无数细小的冰蛇。
顺着发梢、脖颈。
疯狂钻进衣领。
冻得牙齿咯咯作响。
浑身骨头哀鸣。
视线。
被狂暴的雨幕冲刷。
一片混沌。
前方。
一个佝偻却异常坚韧的背影。
靛蓝土布衣衫。
被雨水浸透成深黑色。
在翻腾的雨雾中时隐时现。
年过七旬的侗族歌师吴阿公。
“阿公！等等！您慢点！路滑——！”
嘶喊。
用尽全身力气。
声音被风雨撕扯。
支离破碎。
微弱如同蚊蚋。
雨水糊满眼睛。
用冻僵的手背拼命抹开。
咸涩的雨水。
混合汗水或泪水。
流进嘴角。
怀里。
紧紧抱着的采访本。
彻底浸透。
泡软。
纸张黏腻地糊在一起。
上面。
颤抖笔迹记录下的。
侗族大歌古调。
木构营造口诀。
仿佛随着雨水一起。
流失。
消融！
冰冷的泥浆。
灌满鞋袜。
黏腻。
刺骨。
令人窒息的寒意。
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竟与此刻。
会议室空调吹出的冷风。
带着消毒水味道。
诡异地重合。
同样的冰冷。
同样的绝望。
同样的要将人拖入深渊。
“林简！林简——！”
张薇陡然拔高的呵斥。
尖利。
不耐烦。
如同炸雷在耳边爆开！
粗暴地将我。
从风雨泥泞的绝望深渊。
猛地拽回。
冰冷刺眼的现实炼狱。
聚光灯强光。
无数根针扎进瞳孔。
台下无数双眼睛。
含义不明。
如同探照灯聚焦。
张薇的脸。
写满刻薄与掌控欲。
瞬间塞满所有视野。
窒息感扑面而来。
“发什么呆？心虚了？哑巴了？”
她双臂环抱胸前。
防御性。
居高临下的睥睨。
眼神像看一只误闯宴会厅的、浑身泥污的野狗。
“看看这个！”
猛地一指。
身后巨大的投影幕布。
屏幕上。
定格着我项目报告中的一页。
几张不同角度拍摄的桐油纸伞照片。
旁边醒目标注：
“抗风结构力学分析（基于传统工艺实测数据）”。
“油纸伞？抗风测试？”
张薇嗤笑。
尖利得刮破耳膜。
“客户要的是能卖钱的方案！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PPT！是能让董事会眼前一亮的数字和图表！不是让你在这里玩过家家，研究这些破伞能不能抗风！”
激动地挥舞手臂。
仿佛驱散不存在的污秽。
“林简，你是活在哪个世纪的古董？拿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破烂玩意儿糊弄谁？简直是浪费公司资源！浪费所有人的时间！你是在挑战我的底线！”
一股滚烫的液体。
带着铁锈腥甜。
猛地冲上眼眶。
死死压了回去。
掌心。
月牙形伤口更深。
几乎要见骨。
钻心的疼痛。
带来一丝残酷的清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