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槐树
村西头那棵老槐树,打我记事起就透着股邪性。树干得三个人合抱才能围住,树皮皲裂如老人脸上的皱纹,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像无数只干枯的手在向人索要什么。夏天枝繁叶茂时,那树冠投下的阴影比其他树都要黑上三分;冬天叶子落光了,枝干间又总像是挂着什么东西,风一吹就晃晃悠悠的。
老人们说,那树下埋着不干净的东西,天黑后谁也不敢靠近。我十岁那年,村里放电影的刘大叔不信邪,晚上喝醉了非要到槐树下撒尿,第二天被人发现时,整个人蜷在树根旁,裤子湿了一大片,嘴里翻来覆去就念叨着"红鞋子、红鞋子",没过半个月就得了怪病死了。从那以后,槐树下更成了禁地。
"听我爷说,那树下埋着个民国时的戏子。"十二岁的二柱子蹲在村口磨盘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是个女的,唱花旦的,死的时候穿着红绣鞋上吊的。"
八岁的丫蛋缩了缩脖子,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角:"我娘说那戏子是被人害死的,冤魂不散..."
那年夏天格外热,知了在树上没完没了地叫,连风都是烫的。我和二柱子、丫蛋三个半大孩子闲得发慌,成天在村里晃悠。二柱子他爷生前是看坟的,肚子里装满了各种鬼故事,二柱子得了真传,讲起来绘声绘色,听得我和丫蛋又怕又想听。
"我爷说,那戏子死后,总有人在夜里看见槐树下有个穿红衣的影子在哭。"二柱子吐掉嘴里的草茎,眼睛亮得吓人,"哭声细细的,像这样——"他突然捏着嗓子学起女人哭,"呜呜...我的鞋...我的鞋..."
丫蛋"啊"地一声躲到我身后,我虽然也吓得后背发凉,但嘴上不肯认输:"净瞎说!你见过?"
"没见着才叫邪门呢!"二柱子神秘地眨眨眼,"听说凡是看见那红影子的,第二天准能在自家门槛下发现一只绣花鞋..."
太阳渐渐西沉,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一直延伸到我们脚边。不知怎么的,我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要不...咱们今晚去槐树下看看?"
二柱子先是一愣,随即兴奋地跳下磨盘:"好主意!我早就想去了!"
丫蛋拼命摇头,两条小辫子甩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我娘说去了要倒大霉的!"
"胆小鬼!"二柱子嗤笑一声,"不去拉倒,我和铁蛋去。"
被叫做"铁蛋"的我其实心里也打鼓,但被二柱子一激,只好硬着头皮应下来。丫蛋咬着嘴唇犹豫了半天,最终小声说:"那...那我也去,但咱们得在天黑前去..."
"傻子!"二柱子拍了下她的后脑勺,"鬼都是天黑后才出来的!咱们得等后半夜,等大人们都睡了再去!"
月亮像被咬了一口的烧饼,挂在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上。我们三个揣着半截蜡烛,蹑手蹑脚地溜出村子。田野里蛙声一片,但一靠近槐树,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我们"咚咚"的心跳声。
槐树比白天看起来更加阴森,树干上的裂缝像一张张咧开的嘴。月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风一吹就晃晃悠悠,像无数人影在晃动。
"点...点蜡烛吧。"丫蛋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