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阿武拖着行李箱踩上青石板路时,梅雨季的雨丝正斜斜地织着。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腥气,混着远处稻田蒸腾的水汽,把整个月牙村裹得密不透风。
“是阿武啊?” 杂货铺的三婆探出头,老花镜滑到鼻尖,“你妈前天还念叨你呢。”
阿武扯出个僵硬的笑。行李箱的滚轮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裤脚,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往上爬,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挠。
村口的石板桥比记忆里更斑驳了。桥洞下的水葫芦疯长,墨绿色的叶片层层叠叠,把浑浊的河水遮得严严实实。阿武盯着水面,恍惚看见有团白影在叶底晃了晃,再定睛时只剩一圈圈漾开的涟漪。
“后生仔,莫看水。” 卖菜的王伯用竹篮撞了撞他的胳膊,“最近河神不安生,村里的狗都绕着河边走。”
阿武皱起眉。去年汛期冲垮的河堤还没修好,裸露的黄土在雨水里泡得发胀,像块溃烂的伤口。他记得小时候,爷爷总说这河有灵性,每年端午都要往水里扔粽子,说是给 “水里的” 解馋。
推开家门时,母亲正坐在堂屋纳鞋底。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白发比视频里更显眼,银针穿过布料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回来了。” 母亲抬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先去烧点纸吧,你爸昨天托梦,说在水里冷。”
阿武的心猛地沉了沉。父亲是三个月前没的,在河里捞漂流木时失足落水,尸身三天后才浮上来,肚子鼓得像面绷紧的鼓。
香炉里的灰积了厚厚一层。阿武蹲在灶台前烧纸钱,火苗舔着黄纸,映得他脸一阵阵发烫。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 “扑通” 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掉进了水里。
他抄起门后的扁担冲出去,只见河面上浮着一只解放鞋,鞋跟处绣着的红星已经褪色。那是父亲生前常穿的那双。
第二章 水痕
天蒙蒙亮时,阿武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村长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烟袋锅里的火星在晨雾里明明灭灭。
“阿武,去看看吧,二柱子没了。”
阿武的脚像灌了铅。二柱子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昨天还帮他娘量过血压。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往河边走,露水打湿了裤管,冷得刺骨。
河滩上围了不少人,指指点点的声音像蚊子嗡嗡。二柱子趴在水边的芦苇丛里,后背的衣服破了个大洞,皮肉外翻着,露出的骨头白森森的。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他的脚踝,一圈青紫色的指印深深陷进肉里,像戴了个诡异的镯子。
“又是这样……” 有人小声嘀咕,“跟老根家的娃一样,被水里的东西拖了去。”
阿武想起上个月,老根家十三岁的儿子在河边放牛时失踪,三天后在下游的漩涡处找到,也是这样的指印。当时派出所来人查了半天,最后定了意外溺水。
“别瞎传!” 村长大声呵斥,拐杖往地上顿得咚咚响,“叫法医来看看,肯定是被什么野兽拖了。”
可谁都知道,这河里除了草鱼和泥鳅,连只野鸭子都少见。
阿武蹲下去,注意到二柱子的指甲缝里嵌着些墨绿色的黏液,腥气直冲脑门。他想起昨晚那只浮在水面的解放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处理完后事,阿武回到家,发现母亲正对着一面旧镜子发呆。镜子里映出的不仅有母亲苍老的脸,还有她身后墙壁上的水渍 —— 那水渍蜿蜒着,像条细长的胳膊,指尖正对着母亲的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