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何浩的问题里,开始夹杂着一点“题外音”。一次讲完一道复杂的电磁学综合题,他收拾书本时,状似随意地问:“哎,李玲,你平时……怎么解压啊?感觉你刷题效率太高了。”
李玲正把笔收回笔袋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这次没有立刻移开视线,深褐色的眼眸带着一丝探究,静静地看着他。何浩似乎被她看得有点慌,眼神飘忽了一下,随即又强作镇定地回视,只是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慌张地咽了下口水差点被呛到。
“……看书。” 她吐出两个字,目光重新落回自己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
“哦哦,看书好!”何浩像是得到了什么珍贵的回应,语气轻快了一点,“都看什么?”
李玲的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帆布书包的带子,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我看的比较杂,不限类别。现在基本在图书馆,三楼角落,靠窗那里。” 说完,她迅速合上练习册,塞进书包,动作比平时快了几分,“走了。” 她快步离开,留下何浩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脚步有些不自然而且挺直的背影,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明显的弧度。
深冬的下午,天色阴沉得如同傍晚提前降临。最后一节自习课,窗外风声呜咽,卷起枯叶和尘土。放学铃声像是某种信号,几乎在同时,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连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天地间只剩下震耳欲聋的雨声。空气中潮湿的味道里夹杂着青草的味道。
教学楼门口瞬间挤满了没带伞或伞太小的人,抱怨声、呼朋引伴声混成一片。李玲站在廊檐下,看着眼前密集的雨帘,微微蹙眉。她的伞是那种小巧的折叠伞,面对这种倾盆之势,恐怕连怀里的书包都护不了。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顶着把小得可怜的折叠伞,拨开人群,有些狼狈地冲到她面前。是何浩。他跑得急,额前的黑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绺,贴在额角。那把不大的伞几乎完全倾向李玲的方向,他自己的大半个肩膀和手臂瞬间暴露在暴雨中,深蓝色的校服布料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水痕。
“快走!雨太大了!”他的声音被雨声盖过一半,带着点急促的喘息,眼神急切地落在她怀里紧抱着的书包上,“你的的书包没打湿没打湿吧!”
她看着雨水顺着他利落的短发往下淌,看着他湿透的衣袖紧贴在手臂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看着他被雨水冲刷却依然透着急切的眼睛。一种陌生的、带着酸涩的心疼感,毫无预兆地涌上来,让她慌乱。这倒是,第一次被除父母以外的人照顾和关心。
她没说话,动作却快于思考。她迅速拉开书包,抽出里面用来垫书包隔层、保护书本的硬壳大号文件夹(里面夹着几张试卷),毫不犹豫地举起来,顶在自己头顶。然后,她才飞快地、几乎是贴着廊檐边缘,一步跨进何浩那把倾斜过来的小伞下。
两人之间,隔着冰冷的雨气和那个坚硬的文件夹,依旧保持着一个人的空隙。伞面大部分笼罩着她和她的文件夹,何浩只有一小部分身体在伞的遮蔽下。
“走吧。”李玲低声说,声音在雨声中有些模糊,但异常清晰。她紧紧捏着文件夹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目光直视前方湿漉漉的路面,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滑向他那只湿透的、垂在身侧的手臂。雨水冰冷,但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雨水的洗衣粉气息,和他沉默却固执倾斜的伞,却像带着温度,无声地熨帖着她紧绷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