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一次,他会埋在最深的尘土里,在太宫玄觉尚未意识到危险存在之时,便斩断一切可能迫近那人的暗影丝线。

碎岛太宫寝殿“玄思阁”外的偏廊,清寂得仿佛隔绝了尘世。秋风卷着几片早凋的枯黄叶片,在乌金石阶上打着旋儿,摩擦出沙沙的轻响。

元别垂首肃立,粗布洗得泛白的侍童灰袍略显宽大,衬得身形越发单薄。脸颊上那道新愈不久、斜贯额角的疤痕在廊下阴影里若隐若现,更添几分风霜刻痕。他就这样沉默地站着,如同一尊蒙尘的石俑,连呼吸都收敛得微不可闻。

殿门开启细微的吱呀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两名内侍搀扶着一位老大夫躬身退了出来。老大夫花白须发凌乱,额角沁着汗珠,手中药箱随着他佝偻身躯微微颤动。为首的内侍压低嗓音,难掩焦灼:“王医正,太宫……咳血越发止不住了……这寒症……”

“非寻常寒症。”王医正疲惫地摇头,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惊惧,“乃是沉疴旧毒,入骨侵髓……每逢秋冬,尤胜刀刮……那止痛的‘赤炎砂’,太宫是……一滴也不肯再用了……”他眼中划过深刻的不解与无奈。

内侍还想追问,眼角瞥见廊柱阴影下站立的元别,喉头的话咽了回去,重重叹了口气,搀扶着老医正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秋意浓重,空气中似有无数冰冷的细针飞舞。元别依旧垂着头,无人看见他笼在袖中的双手,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旧毒寒症……赤炎砂……前世他竟不知,太宫默默承受着这样蚀骨磨心的煎熬!那“赤炎砂”是以剧痛压制剧痛的虎狼之物,饮鸩止渴!自己当年竟只顾着自己的仇恨执念,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更深的自责与后怕如同冰冷的海水浸没头顶,几乎令他窒息。

夜幕深沉,碎岛王城陷入一种凝滞的宁静。玄思阁内仅余几盏豆大烛火,在穿堂风中明明灭灭,将殿内奢华的陈设切割成扭曲的黑影。空气中弥漫着驱散不尽的草药苦涩与金盏炭火特有的、夹杂着细微金粉香味的暖意。

棘岛玄觉半倚在一张宽大的紫檀卧榻上,深重的墨色寝衣裹着他瘦削的身躯,肩胛的轮廓在薄丝下嶙峋可见。他脸色如同寒冬里的古玉,是一种不祥的、几乎透明的霜白。额间密布着冰冷的汗珠,每一次细微的喘息都艰难地牵扯着胸廓,随即引发一阵无法抑制的、低沉空洞的剧咳。每一次咳呛,身体都会随之剧烈弓起,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击在肺腑之上。那只按在胸腹间的手枯瘦如柴,指节因剧痛用力而扭曲失血。侍立一旁的青瓷端着水盆,眼中含泪,一遍遍绞紧帕子擦拭太宫额角颈间不断渗出的冷汗。

蚀骨的寒气如同无数钢针,在他四肢百骸的骨髓深处疯狂搅动、穿刺、凝结。那深入魂魄的寒冷与撕裂之痛,任何暖炉与厚被都形同虚设。他紧闭着眼,眉心那常年累月刻下的“川”字纹痕深如刀凿,灰白色的眼睑下,瞳孔深处似乎也凝结着一层霜雪。这苦楚……年复一年,如附骨之疽。

突然——

呜…嗡……

一缕极细、极清、似有若无的乐音,如同冰原深处一线悄然沁出的暖泉,悄然渗入了这被沉重病痛与绝望笼罩的寂静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