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微弱,断断续续,如同蹒跚学步的幼崽试探着敲击琴弦。音调清澈空灵,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凉意,却又奇异地中和了空气中那股令人烦郁窒息的药气与炭粉的闷意。
是船琴!
玄觉剧咳骤然停了一瞬,紧蹙的眉峰似乎被这陌生的、毫无预兆的音符惊扰,随即又因新一轮更汹涌的痛楚猛烈收缩。他下意识地侧耳倾听,身体那撕裂般的痉挛却在某种无形的抚触下,稍微……迟缓了一丝?
那琴音并未停滞。弹奏者似乎也在摸索,最初的生涩迅速退去,音符变得连贯起来。旋律奇诡,并非碎岛常闻的磅礴曲调,而更像某种呼唤自然气韵的古老祷言。清泠的琴声穿过紧闭的窗棂,丝丝缕缕钻入。它如同无形的清凉流水,缓缓冲刷、抚过玄觉被剧痛烧灼的意识中枢。
不可思议地……那仿佛扎根在骨髓里的、撕扯着他所有神志的极寒剧痛……开始退潮了?
并非立即消失,而是如汹涌的浪涛遇到了坚定的堤岸,一层层后退、削弱、溃散!那层如同梦魇般笼罩着他的寒冷感,在琴音的流淌中如同朝雾遇光,被寸寸剥离、驱散!
青瓷的手悬在半空,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太宫紧抿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按在胸腹间那只用力到指节失血的手,竟也缓缓卸下了一分力道。冷汗依旧在渗出,但额头紧蹙的眉峰,却悄无声息地平复了几分。
玄觉深陷在眼窝中的灰白眸子缓缓睁开一线,那目光穿透寝殿的昏暗,无声地投向紧闭的窗扉之外。窗外只有庭院古木在寒风中呜咽的枝影。
就在玄觉目光所及方向偏上一点的殿檐转角处。
元别盘膝坐在冰冷滑溜的琉璃瓦檐之上。古旧的船琴置于膝头,形制奇特,琴身如一段漆黑沉实的龙骨。初冬凛冽的夜风卷着细小的冰晶,抽打在他单薄的侍童灰袍上,脸颊和手指很快被冻得青白,唇色亦是惨淡。他全部心神都凝注在十指之下那几根紧绷的、如同月华凝成的玉弦之上。
指尖每一次拨弄、按压、滑奏,都伴随着体内神树之力的涓涌流逝。一股无法言喻的虚弱感顺着经脉蔓延,与指尖传导琴弦的力量形成对抗。但这力量并非刚猛攻击,而是借由琴音,化为最精微的引导——引动玄思阁内外,那些因他暗中改易七处阵脚而悄然变化的、有益调和的自然气机。
掌心的碧叶印记滚烫,光芒流淌,如同被点燃的心脏。每一次与琴弦的振动同步,那印记便炽亮一分,而元别的脸色也更白一分。
他低垂的眼帘下,目光死死锁住身前的船琴,仿佛那是连接着遥远彼岸的唯一缆绳。琴弦微微震颤着,传递着弦上冰冷的触感,也反馈着那份力量流逝带来的沉重代价——经脉中隐约传来细微的、近乎枯竭的刺痛。他咬紧牙关,舌尖尝到一丝腥咸的味道。
就在他心神集中到极致,指尖灌注最后一股力量划过最后一根高亢主弦时——
噗!
一声轻微的闷响,掌心那枚碧叶印记爆发出一道强光,旋即瞬间黯淡下去,那股支撑的力量如同被一刀斩断!剧烈的反噬猛地撞上心脉!元别身体剧烈一晃,一口逆血已涌到喉头!他强行咽下,额角、脖颈处瞬间爆出狰狞的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