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寻了城中一家门脸不大、招牌古旧的“悦来客栈”落脚。客栈虽旧,却收拾得干净,透着一股远离主街的清净。玄尘将那简单的行囊——一个装着几卷经书、几件换洗衣物、几枚符箓和一个古朴法铃的蓝布包袱——安置在客房角落。他正欲盘膝于简陋的木榻上,稍作调息,梳理这安阳城的气息。

“噔噔噔——哐当!”

一阵急促到近乎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丧家之犬在狂奔,狠狠撞在薄薄的房门上!那扇本就不甚牢固的木门,竟被这股蛮力猛地撞开,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个身影几乎是滚进来的。来人穿着价值不菲的云锦团花绸衫,腰束嵌玉的丝绦,头上歪斜地戴着赤金发冠,正是安阳城首富张员外的独子张承嗣。然而此刻,他脸上精心涂抹的脂粉被涕泪冲刷得沟壑纵横,油腻的头发黏在额角,眼中布满血丝,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哪还有半分平日里的风流倜傥?他根本无暇看清房内情形,连滚带爬地扑到玄尘脚边,双手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死死攥住了玄尘的裤腿,力道之大,几乎要扯破那陈旧的布料。他仰起涕泗横流的脸,发出杀猪般凄厉的嚎哭:

“道…道长!活神仙!救命啊!求求您大发慈悲,救救我!有鬼!有鬼!它要索我的命啊!它夜夜都来!掐我!冰凉冰凉的……像铁箍一样!它说…它说要拖我下十八层地狱!我爹…我爹请遍了城里的高僧大德,法事做了七七四十九场,纸钱烧了几屋子!没用!都没用啊!它还是来!它要我的命!道长!您是真神仙!求您救我!多少钱我都给!倾家荡产,砸锅卖铁都行!求您救我啊!” 他一边哭嚎,一边竭力扬起脖子,那保养得宜的脖颈上,赫然印着几道深紫色的淤痕,指印清晰,绝非人力能伪装,散发着阴森的寒气。

哭嚎声在狭小的客房里尖锐地回荡,刺得人耳膜生疼。玄尘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平静地落在脚下这滩烂泥般的富家子身上。他没有立刻搀扶劝慰,只是道袍袖口轻轻一拂,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力道无声荡开,将张承嗣粘腻如八爪鱼般的手指震离了裤腿。玄尘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张承嗣的哭嚎:“福生无量天尊。小居士,莫要惊慌。惊惧伤神,于事无补。且起身,坐下,定一定心神。将你所遇之事,前因后果,细细说来。鬼魅作祟,亦有其缘由,不明因果,何以解之?天道昭昭,自有其理。”

张承嗣被那力道一震,向后跌坐在地板上,冰凉的地面让他激灵了一下。他惊魂未定,抽噎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但在玄尘那平静如古井的目光注视下,那歇斯底里的狂乱终于被强行压下几分,只剩下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的呜咽。

玄尘双目微阖,随即睁开。眼底深处,一点清光如寒星乍现,瞬间穿透了张承嗣涕泪模糊的皮囊与混乱的魂魄——法眼观照之下,张承嗣周身果然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灰黑色阴冷气息死死缠绕,如同被浸在冰冷的墨汁里。尤其脖颈处,那阴气更是浓重如实质,凝聚成两条阴气毒蛇般的形态,蛇头死死咬住那淤痕的位置,不断向内侵蚀着生气。但这阴气深处,却并非纯粹暴戾的怨毒,反而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凉、无尽的屈辱和一种被彻底碾碎践踏后迸发出的绝望愤恨。这绝非寻常厉鬼寻仇那么简单,更像是一桩沉埋地底的滔天冤情,裹挟着血泪,化作了索命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