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玄尘起身,青布鞋踏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却异常清晰地落在张承嗣耳中,“带贫道去你家中看看。是人是鬼,是冤是孽,总要亲临其境,方能分明。”
张府坐落在安阳城最繁华的东城,高门大院,气派非凡。丈高的朱漆大门上,碗口大的铜钉擦得锃亮,反射着冰冷的日光。两尊巨大的石狮子踞守门前,怒目圆睁,威风凛凛,彰显着主人的富贵与权势。然而,当玄尘牵着那头沉默的青牛,踏入那气派非凡的门楼时,一股无形的阴冷气息便如同跗骨之蛆,悄然缠上身来。这气息混杂着浓烈得有些刺鼻的檀香味,却丝毫掩盖不住从宅院深处丝丝缕缕渗出的陈腐与压抑,仿佛整座府邸都笼罩在一层看不见的、沉重的湿布之下。
青牛硕大的鼻孔喷出一股带着青草腥气的灼热白气,浑浊的牛眼缓缓扫过门廊下那些垂手侍立、穿着统一青衣的仆役。这些仆役个个低眉顺眼,看似恭敬,但眼神闪烁,不敢与人对视,身体微微僵硬,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噤若寒蝉。青牛的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嘲弄的暗光,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沉咕噜声。
玄尘被奉为上宾,安置在后花园旁一处雅致僻静的客院。张员外亲自迎了出来,是个脑满肠肥的中年人,面团团的脸上堆满了油滑世故的笑,眼神却精明闪烁如鼠,透着商人的算计。他言语间滴水不漏,只反复强调家门不幸,遭此横祸,恳请道长大显神通,务必驱邪安宅,保他张家独苗平安。张夫人则是一身绫罗绸缎,珠翠环绕,腕上缠着油光水亮的紫檀佛珠,脸上敷着厚厚的粉,也掩不住眼角的刻薄纹路和深藏的惊惶。她捏着佛珠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口中不住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与其说是虔诚,不如说是恐惧的宣泄。
玄尘不动声色,只稽首道:“福生无量天尊。邪祟之事,非一日之寒。贫道需静观几日,体察阴阳,方能寻其根源,对症施法。” 张员外夫妇自是连连称是,嘱咐下人务必尽心伺候。
白日里,玄尘或是在庭院中缓步而行,看似在赏玩园中的假山流水、奇花异草,修长的手指却在不经意间拂过廊柱、假山石、花木的枝叶,指尖凝聚的微弱灵觉,细细感受着这些死物上残留的、常人无法感知的气息;或是“偶遇”府中上了年纪、眼神浑浊的老仆,闲聊几句看似无关紧要的家常,诸如“府上景致颇佳”、“这口井有些年头了吧”、“府上人丁可还兴旺”之类。他的话语平和,眼神却如古井深潭,老仆们或惶恐敷衍,或欲言又止,细微的表情变化和言辞闪烁,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青牛则被安置在后院马棚旁一处特意清理出来的宽敞草料棚里,上好的干草堆积如山。它硕大的身躯安静地卧着,牛眼半开半阖,似在假寐,呼吸悠长。但那对蒲扇般的大耳朵,却始终微微转动着,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这座深宅大院里每一丝细微的动静:仆役间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管事呵斥下人的粗声恶气、内院女眷压抑的啜泣、风吹过被封死的古井缝隙发出的呜咽般的轻响……这座朱门绣户之下沉淀的肮脏与龌龊,如同沉渣般,在玄尘不动声色的探查与青牛敏锐的听觉中,渐渐泛起,散发出腐朽的恶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