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苏砚第一次见到沈清辞时,檐角的雨珠正顺着青瓦滚落,在石阶上砸出细碎的水花。他刚从巡抚衙门的密道出来,玄色官袍的褶皱里还沾着未干的泥土,指尖残留着密信上朱砂的凉意——那是关于二十年前苏家灭门案的最新线索,指向了如今权倾朝野的瑞亲王。

街角的书画铺门“吱呀”一声开了,月白色的裙裾先于人影探出来,像极了苏家老宅后院那株总在暮春抽出的新竹。沈清辞抱着一卷刚裱好的《寒江独钓图》,油纸伞被风掀得猎猎作响,几缕湿发贴在鬓角,却衬得那双眼睛比雨洗过的天空还要澄澈。

“姑娘小心。”苏砚下意识伸手扶住她倾斜的伞柄,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腕,像触到了一块未经雕琢的暖玉。

沈清辞抬头时,睫毛上还挂着雨珠:“多谢先生。”她的声音里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润,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像初春解冻的溪流,清冽中自有力量。

苏砚的目光落在她怀中的画卷上,那笔孤舟垂钓的意境,竟与他案头那幅匿名送来的《孤臣图》有七分相似。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姑娘也爱柳宗元的意境?”

“谈不上爱,”沈清辞低头看着画卷,嘴角泛起浅淡的笑意,“只是觉得这孤舟虽小,却能抵得住满江风雪,倒是难得。”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苏砚早已结痂的心脏。二十年来,他像这孤舟一样在惊涛骇浪里浮沉,靠的从来不是韧性,而是把自己碾碎了再重塑的狠劲。他忽然想知道,这样干净的女子,若真遇上满江风雪,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那时他还不知道,这个念头本身,就是他布了半生的棋局里,第一个失控的裂痕。

苏砚的棋桌摆在巡抚衙门的内室,紫檀木桌面上刻着纵横交错的纹路,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他常独自一人对着空棋盘枯坐,指尖摩挲着那枚用苏家祠堂门槛木刻成的“帅”,棋子边缘早已被磨得光滑,却始终带着木头本身的沉郁。

“大人,漕运司的沈主事递了牌子。”亲随林砚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一张烫金名帖放在棋盘旁。

苏砚眼帘未抬:“让他等着。”他正将一枚“卒”推到“帅”前,那位置凶险万分,前有“车”后有“炮”,却是破解困局的唯一险招。这枚“卒”,本是留给沈主事的。

三日前,暗卫递来的密报上说,沈主事手里握着瑞亲王私通漕运的账册,是扳倒亲王的关键。按苏砚的计划,沈主事该是那枚直捣黄龙的“卒”,哪怕最终要被弃,也要溅起足够大的水花。

可此刻他看着棋盘上那枚孤立无援的“卒”,脑海里却浮现出沈清辞抱着画卷站在雨里的模样。他忽然想起林砚说过,沈主事有个独女,在苏州城经营着一家小小的书画铺。

“沈主事可有子女?”苏砚忽然问。

林砚愣了愣:“听说有个女儿,叫沈清辞,性子倒是烈,前几日还为了给狱中的沈主事送衣物,在衙门门口跟守卫据理力争。”

苏砚的指尖在“卒”上顿住。他想起那双干净的眼睛,忽然觉得这枚棋子太重,重到他竟有些不敢落子。

沈清辞再次见到苏砚,是在父亲被打入大牢的第七天。她变卖了母亲留下的最后一支玉簪,换了些银两想打点狱卒,却在巡抚衙门外被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