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锋触槽,未落。
程无咎的手腕悬在半空,指节因久持而微颤。铜门不动,断剑却已渗出金血,顺着剑脊滑下,滴在地面阵眼中央,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像是铁锈遇了酸水。他没动,也没推进,只将玉佩从怀中取出——那“归”字正灼得发烫,几乎要烙进掌心。
他冷笑,收剑回鞘。
就在剑柄入鞘的刹那,铜墙震了三下,每震一次,墙上便浮出一道血字,歪斜如刀刻:
“谁焚山庄?”
“谁生火儿?”
“谁负程门?”
三行字浮现时,地面焦痕阵图忽然活了,纹路如蛇游走,裂开三道缝隙,毒雾从缝中喷出,却被断剑血丝一吸,尽数吞入剑身。程无咎盯着那三行字,忽然抬脚,朝第一行“谁焚山庄?”走近两步。
他抬手,以断剑为笔,剑尖蘸血,在墙上写下“沈万愁”三字。
字落,铜墙轰然震动,三支铜箭破地而出,直射咽喉、心口、丹田。他横剑一挡,箭尖触剑即腐,断剑血丝蠕动,将毒吸得一干二净。可箭虽毁,地面却裂得更深,毒雾更浓,墙角缓缓渗出三个字:“非真。”
他眯眼,低笑:“原来要真话。”
他退后两步,盯着第二题,沉吟片刻,剑尖再动,写下“黑袍客”。
血字成形,铜墙又震,却未射箭,只从墙缝中缓缓流出黑血,在墙角聚成三字:“非全错。”
程无咎眉心一跳。
他盯着那三字,忽然想起雪山冰缝中,黑衣人撕裂的袖口露出的胎记,与自己如出一辙。那胎记,是火灼之痕,是生来便带的烙印。若黑袍客真焚了山庄,为何要留下这印记?为何要带走他?
他没再写第三题,反而转身,以断剑划地为界,血丝渗入阵眼,地面纹路微微一亮,显出三道虚影——一道是山庄起火时的火场,一道是药王谷血图中的密道,一道是雪山冰缝中传出的铸剑声。
三影交错,最终汇聚于“谁负程门?”一题之上。
他缓缓抬头,剑尖轻点墙面,低声道:“若答案是假,机关杀人;若答案是半真,只流黑血。那全真呢?”
话音未落,第三题墙面忽然裂开七道血痕,每道都对应他七岁那夜留下的旧伤——肩、肋、背、腿、臂、颈、心口。血痕渗血,他体内蛊毒应声反噬,左臂青筋暴起,如蛇游走。
他咬破舌尖,强行压下痛楚,反手一剑刺入掌心,以血为引,剑尖在墙上缓缓写下“我”字。
血字成,七道伤痕血流骤止,蛊毒暂退。墙面震动,浮出新句:“父罪子偿,火不熄。”
程无咎呼吸一滞。
他盯着那句,忽然仰头,声音低哑如裂帛:“程砚舟。”
三字出口,铜墙嗡鸣骤停。
“咔”的一声,墙面暗格弹开,一截焦黑断指从中滑出,落地时“当”地一响,像是金属坠地。指节上烙着铸剑山庄族徽,与他断剑柄上的纹路完全吻合。
他蹲下,拾起断指,指尖触到那焦痕——不是烧毁,是刻意灼刻,手法极熟,像是常年操刀之人所为。
他盯着那指,忽然低笑:“父亲,你留这东西,是要我认你?还是要我杀你?”
话音未落,铜墙忽然泛起血光,一道幻影浮现——七岁孩童跪在火场废墟中,手中捧着这截断指,满脸泪痕,口中喃喃:“你本不该存在……你不该活下来……”
那孩童,正是黑袍客幼年模样。
程无咎瞳孔骤缩,抬脚欲上前。
幻影却忽地扭曲,一道铁笔破空而来,笔尖刻“命”字,直击幻影心口。幻影炸裂,血雾四散。
血雾中,一人缓步而出。
黑袍覆体,面具遮脸,手中铁笔犹带血痕。他抬手,从怀中取出一卷襁褓残片,布上“程”字清晰可见。他轻轻一抖,火焰自指尖燃起,将残片投入火中。
火光映照下,他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天道轮回,弑父证道。你,是最后的祭品。”
程无咎未动,只将断指收入袖中,冷声道:“你是谁?为何烧我之名?”
那人不答,只将铁笔轻点铜墙,墙面血字“谁负程门?”忽然扭曲,重组为三字:“你当诛。”
程无咎冷笑:“我负程门?那你呢?你烧我襁褓,焚我血脉,是替天行道?还是替谁掩罪?”
那人缓缓抬头,面具下目光如刀:“你可知,这铜墙上的每一个‘程’字,都是你父亲临死前亲手所刻?他刻了一千零八遍,只为等一个人来解——解他之罪,承他之火。”
程无咎握剑的手一紧。
那人又道:“你母亲死前,最后一句话是‘别让他回来’。可你回来了。你本不该存在,也不该活到现在。”
程无咎终于动了。
他抬剑,剑尖直指那人咽喉:“你说我父刻字等我?那你为何不敢见我?为何烧我之名?若我是祭品,那你又是什么?天道的狗?还是程家的鬼?”
那人不语,只将铁笔一挥,笔尖在空中划出“弑父”二字,血光浮现,如刀刻入铜墙。
程无咎盯着那字,忽然笑了:“好一个‘弑父证道’。可你忘了——我程无咎,从不信命。”
他抬脚,一步踏前,断剑血丝暴涨,金血顺剑而下,在地面阵眼上划出一道逆纹。
铜墙震动,血字翻滚,所有“程”字同时渗出黑血,汇成一条血线,直指他脚下。
血线尽头,浮出一字:“诛”。
程无咎低头看那字,剑尖微颤。
他缓缓抬手,将断剑横于胸前,剑尖对准自己心口。
那人终于动容:“你做什么?”
程无咎冷笑:“你说我该弑父证道?那我先弑了这身血脉——看天道还拿什么祭。”
他手腕一沉,剑尖刺入皮肉,金血涌出,滴在阵眼之上。
地面焦痕纹路剧烈震颤,铜墙血字疯狂扭曲,所有“程”字开始剥落,如灰烬般飘散。
那人猛然抬笔,铁笔直击阵眼,欲断血流。
程无咎早有防备,断剑横扫,逼退铁笔,趁势将断指抛入阵中,低喝:“以父之指,破父之阵!”
断指落地,阵眼轰然炸裂,血光冲天。
那人踉跄后退,面具裂开一道缝,露出半截苍白下颌。
程无咎不追,只将断剑收回鞘中,血丝仍在跳动,节奏却已不同。
他盯着那人,一字一句:“你烧我之名,毁我之根。可你忘了——火不灭,心不归。而我,偏要归。”
那人沉默片刻,忽然低笑:“好,好一个‘偏要归’。可你可知,你母亲临死前,为何要我烧了你襁褓?”
程无咎瞳孔一缩。
那人缓缓抬手,指尖燃火,火中浮现一行血字:“因为你,本是药人。”
程无咎握剑的手猛然一抖。
断剑血丝骤然发烫,剑柄几乎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