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冰冷的河水浸透了衣衫,刺骨的寒意让齐音华浑身颤抖。她紧紧抱着怀中焦黑昏迷的林长风,两人重重摔落在河对岸松软的落叶堆里。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

“林大侠!林大侠!”她顾不得自己的疼痛,慌忙去探林长风的鼻息。

微弱,但还有!

她心中稍安,随即巨大的悲痛如同赤渊河的怒涛,狠狠拍击着她的心房。

父亲……父亲最后那释然又决绝的眼神,那化为飞灰的景象……“爹——!”她再也忍不住,伏在林长风焦黑的后背上,失声痛哭,滚烫的泪水混合着河水的冰冷,滴落在他狰狞的伤口上。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林长风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竟强行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涣散而痛苦,焦黑的脸庞因剧痛而扭曲。

“齐…齐小姐…”他声音嘶哑微弱,如同破旧的风箱。

“林大侠!你醒了!别动!”齐音华惊喜交加,泪水更加汹涌。

“走…快走…这里…不安全…”林长风艰难地挤出几个字,眼神死死盯着对岸那片死寂的血色冰封世界,充满了深深的不安。

齐音华瞬间明白了他的担忧。父亲拼死送他们过河,对岸那两个恐怖的敌人未必会善罢甘休!

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搀扶起林长风。然而,林长风伤势太重,几次尝试都几乎跌倒,每一次移动都牵扯到他后背恐怖的伤口,让他冷汗淋漓,几近昏厥。

齐音华看着林长风痛苦的模样,心如刀绞。她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山脚下似乎有袅袅炊烟。一个村落!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悲伤和恐惧。她不再试图搀扶,而是咬着牙,半拖半抱,一步一步,艰难无比地拖着昏迷过去的林长风,朝着山脚下的村落挪去。

每一步都耗尽她的力气,汗水混着泪水流下,沾湿了鬓角。她从未做过如此粗重的体力活,纤细的手臂酸胀欲断,脚上的绣鞋早已被荆棘划破,脚底磨出了血泡,火辣辣地疼。但她只有一个念头:带他活下去!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挪到了村口。一个扛着锄头准备下地的农夫惊愕地看着这两个狼狈不堪的陌生人。

齐音华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尽最后的力气哀求道:“大…大哥…行行好…我们…遭了难…求…求个地方…歇歇脚…”她颤抖着手,从贴身荷包里掏出一块沉甸甸的银子递过去。

那农夫看着银子,眼睛都直了,再看看齐音华虽然狼狈却难掩清丽的容貌和身上残破但料子极好的衣衫,又看看她怀中那个气息奄奄、焦黑一片的男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贪婪和一丝怜悯占了上风。

“哎,跟我来吧。”农夫收了银子,招呼自家婆娘出来帮忙。两人合力,将林长风抬进了他们家最干净的一间偏房。

齐音华顾不上休息,立刻打来清水,小心翼翼地清理林长风后背的伤口。焦黑的皮肉翻卷着,露出森森白骨,触目惊心。

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用干净的布巾蘸着温水,一点一点地擦拭。每一次触碰,昏迷中的林长风都会痛苦地抽搐。齐音华的泪水无声滑落,滴在伤口上,她连忙擦去。

她拿出父亲最后给她的官印,紧紧握在手中,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力量和慰藉。整整三天三夜,她衣不解带地守在林长风床边,喂他喝下农家熬的稀粥汤药,为他擦拭身体降温,更换包扎的布条。

看着林长风焦黑的伤口边缘开始结痂,气息也逐渐平稳,齐音华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

这三天里,她看着林长风沉睡中依旧紧锁的眉头,看着他因痛苦而咬紧的牙关,一种复杂而陌生的情愫,如同雨后春笋,在她刚刚经历丧父之痛、冰冷绝望的心底悄然滋生。

她从未如此依赖过、心疼过一个父亲之外的男人,哪怕是之前死去的丈夫。

第四天清晨,林长风终于悠悠转醒。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已恢复了一丝清明。他看着床边形容憔悴、双眼红肿却难掩关切的齐音华,心头巨震,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沙哑的:“齐小姐…多谢…”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农夫妻子惊慌失措地拍门:“姑娘!姑娘!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拿刀的山贼!凶神恶煞的,挨家挨户在问有没有见过一男一女两个生人!像是…像是在找你们!”

齐音华和林长风脸色同时一变!林长风挣扎着想坐起,却牵动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林大侠,别动!”齐音华按住他,心脏狂跳。山贼?找他们?这绝不是巧合!是那些追杀父亲的人派来的爪牙?还是……另有所图?

“快!从后门走!上山!”林长风强忍剧痛,声音急促而坚定,“无论来者是善是恶,此刻我们赌不起!快!”

齐音华没有丝毫犹豫。她迅速帮林长风披上农夫找来的破旧外衣,扶着他,踉踉跄跄地从后门溜出,一头扎进了屋后茂密的山林。

两人刚消失在树林中不久,一群手持钢刀、面相凶恶的山贼就踹开了农家的院门。

领头的刀疤脸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偏房凌乱的床铺上,狞笑道:“人呢?跑哪儿去了?”

农夫夫妇吓得瑟瑟发抖,不敢隐瞒,结结巴巴地说人刚走不久,往后山去了。

“搜山!给我仔细地搜!找到那女的,重重有赏!男的死活不论!”刀疤脸一声令下,几十个山贼如同蝗虫般涌入了山林。

山林里,齐音华搀扶着林长风,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崎岖湿滑的山路上艰难前行。

林长风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后背的伤口在剧烈运动下再次崩裂,鲜血渗透了包扎的布条,染红了破旧的外衣。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脸色惨白如纸,汗水混着雨水不断从额头滚落。

“林大侠…再坚持一下…”齐音华的声音带着哭腔,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冰冷刺骨。

她自己的体力也早已透支,全靠一股意志支撑。看着林长风痛苦不堪的模样,看着他因失血过多而愈发虚弱,齐音华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父亲刚去,难道连他也要…她不敢想下去,心底那份悄然滋生的情愫此刻化作了锥心的痛楚和深深的无助。

“吼——!”

“这边!有动静!”

山贼的呼喝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越来越近!雨声也掩盖不了那索命的喧嚣。

林长风猛地推开齐音华,自己却因用力过猛,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出,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林长风!”齐音华魂飞魄散,扑过去接住他倒下的身体。触手一片粘腻的温热——那是他的血!

他彻底昏迷了,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的烛火。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齐音华。雨越下越大,砸在脸上生疼。

追兵的声音近在咫尺!

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拖着昏迷的他逃出生天?

她抱着他滚烫又冰冷的身体,跪坐在泥泞的山坡上,雨水和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想起了父亲最后的嘱托——“活下去”。也想起了这三天三夜,守在他床边时,心底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她不能让他死在这里!绝对不能!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身后不远处的一棵异常粗壮的古树。树干虬结,树皮斑驳,在刚才她扑过来接住林长风时,她的后背似乎重重撞在了树干的一处凸起上。

“咔嚓…”

一声细微的、不同于雨声的脆响传来。

齐音华猛地回头,只见那棵古树靠近根部的一侧,一块巨大的、布满苔藓的树皮,竟被她刚才那一撞,撞开了一道不规则的裂缝!裂缝后面,赫然是黑黢黢的空洞!

树心是空的!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齐音华绝望的心海!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连拖带拽地将昏迷的林长风挪到树旁。

她用力掰开那道裂缝,里面果然是一个足以容纳一人的干燥树洞!雨水被厚厚的树皮挡住,里面甚至没有多少潮气!

天无绝人之路!

她小心翼翼地将林长风塞进树洞,让他蜷缩在里面。看着他毫无知觉的脸,齐音华心如刀割。

她颤抖着手,将自己一直戴着那枚封印着烛龙逆鳞的项链给了林长风,戴在了林长风的脖子上。

她深深地看了他最后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她低声呢喃,带着无尽的眷恋与诀别。

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撞开的树皮裂缝重新推回原位,尽量恢复原状,又迅速抓了几把湿泥和落叶,胡乱地涂抹在缝隙边缘,掩盖痕迹。

做完这一切,齐音华站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眼神中的柔弱和无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她不再看那棵藏着林长风的古树,而是转身朝着与树洞相反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去!

她故意踢倒灌木,折断树枝,在泥泞的地上留下清晰的脚印,甚至撕下自己一片衣角,挂在一处显眼的荆棘丛上!

“在这边!快追!”果然,山贼兴奋的叫喊声迅速被她引开的方向吸引!

齐音华用尽最后的力气奔跑着,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她慌不择路,竟被逼到了一处陡峭的断崖边!崖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雨幕中,十几个面目狰狞的山贼手持钢刀围了上来,堵死了她所有的退路。刀疤脸狞笑着:“小娘子,跑啊!怎么不跑了?乖乖跟我们回去,还能少吃点苦头!”

齐音华站在悬崖边缘,狂风吹得她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

她回望了一眼林长风藏身的方向,眼神温柔而坚定。然后,她转向步步紧逼的山贼,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玉石俱焚的平静。

“想抓我?做梦!”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幕。

话音未落,她猛地向后一跃,如同一只折翼的孤鸿,决绝地投入了那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断崖深渊之中!白色的身影瞬间被翻滚的雨雾吞没。

“妈的!”刀疤脸冲到崖边,只看到一片白茫茫的雨雾,气得狠狠跺脚,“这娘们够烈!下去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