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是中秋节了,江听夏还是像往年一样去了老宅吃午饭。
雪松别院静悄悄的,周管家早就在门口等着,见她来了,皱纹里都堆出笑来:"小姐回来啦。"
餐厅里摆着和往年一样的菜色:桂花糖藕、蟹粉小笼、松茸鸡汤,青瓷碗碟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只是今年,餐桌旁少了一个人。
江听夏在父亲常坐的位置坐下,忽然觉得呼吸都轻快了许多,没有陈聿川在场,她不用再担心突然响起的电话会打断这难得的团圆。
"小姐要喝点酒吗?"周管家捧出一坛果酒,"按夫人留下的方子酿的。"
江听夏摇摇头,给自己盛了碗汤,热气氤氲中,她想起去年今日,陈聿川是如何在席间不停地看手机,又是如何匆匆离席去接陈雨桐的电话。
"今年就我们两个,"她抿了口汤,眉眼舒展,"这样很好。"
江听夏望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忽然想,要是母亲能在就好了。
正出神间,周管家捧着平板电脑匆匆走来:"小姐,杰克医生刚刚发来视频请求。"
江听夏心头一跳,手中的汤勺"当啷"一声落回了碗里。
屏幕那端,母亲的主治医生杰克·雷诺穿着白大褂,背景是法国圣安娜康复中心充满阳光的病房。
"江小姐,"他的法语口音温和而专业,"过去两周的监测显示,夫人出现了明确的θ波突发性增强——这是植物状态患者中罕见的意识活动征兆。"他调出一组脑电图对比数据,"尤其在播放您的录音音时,她的前额叶皮层血氧水平显著提升,这表示......"
江听夏的指尖微微发抖:"表示她能听见?"
"更准确地说,是潜意识层面的识别反应。"杰克谨慎地措辞,"就像深海里偶尔闪过的鱼群,虽然无法持续,但证明海洋并非死寂。"
周管家在一旁默默背过身去,苍老的手指抹过眼角,当年夫人车祸后,国内顶级神经外科专家会诊时摇头的模样他还历历在目——"脑干损伤不可逆""持续性植物状态"这些冰冷术语,几乎击垮了当时才十七岁的江听夏,那段时间从不信佛的她几乎日日去法源寺烧香磕头,在观音殿里长跪不起。
后来,在欧洲的舅舅联系了他在法国的朋友——神经康复专家杰克·雷诺,在杰克的建议下,母亲被送往法国接受长期治疗。
"下个月我要去趟法国。"江听夏突然说,"周叔,把阁楼里我小时候的录像带都找出来,还有......"她顿了顿,"父亲常穿的那件藏青色毛衣,父亲去世后,她最喜欢嗅上面的雪松味。"
"夫人那样善良的人......"老人声音哽咽,"菩萨会保佑的。"
江听夏闻言,眼底也泛起一丝光亮。她放下碗筷,语气轻快了几分:"周叔,过两天我要去法源寺还愿,您帮我准备一下。"说着又夹了一筷子桂花糖藕,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连带着心情都明朗起来。
"今天没有外人,"她拍了拍身旁的座位,眉眼间是难得的轻松,"周叔坐下来一起吃吧,就当是陪我了。"
周管家怔了怔,随即笑着应下,阳光透过窗棂,在餐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一老一少相对而坐,雪松别院久违地洋溢着温馨的气息。
午饭后,江听夏在楼上整理着母亲的旧物,阳光透过纱帘,在檀木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是林绵绵发来的信息:"听夏,我在格林湖有重要的发现,手机快没电了你抓紧来..."
江听夏指尖一顿。
绵绵去格林湖做什么?难道她也发现了...她立刻回拨电话,却只听到机械的关机提示音。
这几天忙于各种事务,格林湖的秘密确实被她暂时搁置。
没有多想,江听夏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车子一路疾驰到了西郊,荒废的景区门口空荡荡的,没有林绵绵的机车,却有几道杂乱的车辙印碾过坑洼的路面。
她皱眉下车,喊了几声"绵绵",回应她的只有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
不对劲。
平常只要有人靠近,湖边的水鸟就会惊飞一片,可现在整个格林湖安静得可怕,夕阳把湖水染成暗红色,凉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绵绵?"她又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湖区回荡。
就在她转身要离开的瞬间——
"哗啦。"
湖心突然荡开一圈涟漪,像是有人投了颗石子,江听夏下意识走近岸边,弯腰看向水面......
——一双手从背后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黑色皮手套勒进她脆弱的喉管,窒息感瞬间袭来,她拼命挣扎,指甲在那人手臂上抓出血痕,可对方力气大得惊人。
"对不起了江小姐。"陌生的男声贴着耳畔响起,呼吸喷在她汗湿的鬓角,"有人不希望你活着。"手指再度收紧,"要怨,就怨你命该有此劫。"
很快,视野开始模糊,耳膜鼓胀着血液奔流的轰鸣,江听夏的指尖无力地垂下,就在她快要失去意识的刹那——
"哗啦!"
一道绿影破水而出!覆着蹼膜的爪子重重拍在袭击者脸上,男人吃痛松手,却就势将濒临昏迷的江听夏推向深水区!
噗通!
冰凉的湖水瞬间淹没头顶,她在下沉中突然被一股力道揽住腰身,两人一同坠向幽暗的湖底,缺氧让她的视野泛起黑斑,恍惚间,有双手捧住她的脸——
温软的唇突然贴了上来。
带着体温的氧气渡入肺腑,唇瓣浸着湖水凉意,却烫得她心尖发麻,江听夏睫毛颤动,挣扎着掀开眼帘——
晃动的水光里,一双深邃如墨的眼睛近在咫尺,他的黑发如海藻散开,睫毛上悬着细碎气泡,随水流轻轻震颤。
虽然是生死关头,但江听夏脑子里突然涌上林绵绵的口头语:操,长得真带劲。
湖岸上,杀手眯眼盯着重归平静的水面,方才的突变简直荒谬——凭空出现的男人,还有那只该死的青蛙……
"妈的,见鬼了。"他啐了一口,抽出那把改装过的"深渊使者"水下手枪,湖面刚泛起波纹,三发子弹已呼啸入水——
水下,环在江听夏腰间的手臂突然绷紧。
子弹破水的尖啸声骤然逼近,江听夏只觉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带着旋转,后背重重撞上湖底凸起的
岩石,紧接着那个身影闪电般覆上来,宽厚的肩背在水波中绷成一道弧线,将飞射而来的白痕尽数隔绝。
第一轮射击过后,水面暂时恢复平静,但杀手并没有轻易罢休,很快,第二轮子弹已经破水而来,她模糊看见对方低头看向自己——缺氧让视线开始模糊,下一刻,那条环住自己的手臂毅然举起,迎向子弹飞来的方向。
噗!
子弹贯穿肌肉的闷响在水中扩散,鲜血顿时在湖水中晕染开来,如同一朵妖冶的血色花朵缓缓绽放。
岸上,杀手盯着那团逐渐上浮的血雾,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他谨慎地蹲下身,用随身携带的采样瓶装了些混着血水的湖水。
"任务完成。"他对着通讯器低声汇报,最后瞥了眼湖面,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不知过了多久,江听夏被拖拽出水面,破水而出的瞬间,冰冷的空气如刀割般灌入肺腔,她弓着身子剧烈咳嗽,喉间泛起腥甜。
只一瞬间,她的视线便模糊成灰白的噪点,最终被黑暗彻底吞噬,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晨光中那人湿漉漉的睫毛,和锁骨间一晃而过的藏珠。
......
江听夏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是粗糙的木制屋顶。
她撑起酸痛的身体,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着干净亚麻布的简易木床上,月光透过窗缝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飘着松木和草药的气息。
她踉跄着推开门,发现小屋藏在格林湖畔的树林深处,被茂密的枝叶遮掩得严严实实。格林湖上空满月高悬,湖面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金光,完全看不出刚才的血腥。
"你醒了..."
声音从侧屋传来,带着久未开口的生涩。
江听夏转身,呼吸瞬间凝滞。
眼前的男人比她高出大半个头,湿漉漉的黑发还在滴水。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亚麻衬衫,左臂缠着几圈发黄的旧布条,渗出的血迹已经在布料上晕开成暗褐色,被水浸透的布料紧贴在身上,隐约勾勒出精瘦的肌肉线条,领口敞开着,露出一截锁骨和挂在颈间的藏珠项链。
"是你...救了我吗?"她听见自己发颤的声音。
年轻人耳尖突然红了:"进屋吧。"他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你刚刚落水...会着凉。"
屋内灯光昏暗,这间小屋简陋得几乎原始,可每样东西都摆得整整齐齐。
一角的炉火噼啪跳动着,将潮湿的空气烘出松木的香气,江听夏恍惚觉得,这地方像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连灰尘都落得比外头慢些。
"我叫...江听夏,你呢?"她搓了搓手臂上未干的水渍。
正往炉子里添柴的手突然僵住,一根木柴"啪"地折断,火星四溅。
他盯着火光看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直起身。
"...苏晏容。"他突然抬眼看向她,声音有些发紧。
屋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炉火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
"苏、晏、容..."江听夏无意识重复着这三个字,歪头问道:"你一直都住在这里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苏晏容眼中的光一闪而过,默默低下了头,额前的湿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嗯,住很久了。"他轻声说,用火钳拨弄炉灰的动作有些用力,溅起一道火星。
屋内沉默了片刻,江听夏的目光落在他缠着布条的手臂上,血迹已经渗到了最外层。
"你的伤...得去医院。"她伸手想碰又缩回,"这样随便包扎会感染的。"
苏晏容猛地往后缩了一下,差点打翻药锅。"不用!"声音拔高后又立即低下去,"就...蹭破点皮...不需要去医院..."
他手忙脚乱地从炉上端下小陶锅,黑褐色的药汁冒着热气。"你刚刚呛水了,喝了它...对肺好。"他捧着碗的手指关节发白,很怕被拒绝。
江听夏盯着碗中黑褐色的药汁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仰头喝下,温热的药液滑过喉咙,带着一丝熟悉的清冽酸香,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尝过。
"你的手机..."他从木柜深处取出用干毛巾裹着的手机,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丢在了湖边...它一直在响。"
江听夏点亮手机屏幕,刺眼的白光下赫然显示着53个未接来电——"陈聿川"三个字密密麻麻占了大半。
最新一条信息弹出:「夏夏你在哪里,我去接你,全家人都在等你过中秋,别闹脾气。」
江听夏突然意识到今晚是中秋节,按照惯例,陈家别墅此刻应该灯火通明,异常热闹了。
"今天是中秋..."她低声自语,比起宴会上陈雨桐假惺惺的笑脸和那些精心设计的难堪,此刻窗外夜色如洗的格林湖才是江听夏最想待着的地方。
"你..."她转头看向苏晏容,"不回家过节吗?"
苏晏容拨弄炉火的手突然僵住,火星溅在他手背上,烫出几点红痕也浑然不觉。
"家?"他低笑一声,声音哑得厉害,"早就没了。"
火光映着他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他忽然抬头望向江听夏,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炉火:"能像现在这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腕上密密麻麻的旧伤,"看着月亮,就够了。"
江听夏心头一颤,轻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
她望向窗外皎洁的月色,声音渐渐坚定:"其实对我来说,家也早就不是那个地方了,但我相信,真正的家人永远不会被距离分开,就像月亮——"她转头对苏晏容微微一笑,"无论站在哪里,我们看到的都是同一轮明月。"
炉火"噼啪"炸开一颗火星,映亮苏晏容骤然明亮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