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明诚律师事务所位于城市最昂贵地段的顶级写字楼顶层,电梯需要专属密钥才能抵达。走出电梯,是极致低调的奢华:浅灰色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深胡桃木墙面泛着温润的光泽,巨大的抽象艺术画作悬挂在走廊尽头,空气里弥漫着高级皮革、雪茄木和消毒水混合的、冰冷而严肃的气息,无声地诉说着这里的门槛与权威。

林晚坐在宽大得能将她整个人陷进去的意大利真皮沙发里,身上还穿着那件被雨水和泪水浸透、半干后皱巴巴贴在身上、显得格外狼狈的米白色洋装。湿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带来持续的不适。她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眼眶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下唇被自己咬破的地方凝结着暗红的血痂,干裂起皮。她像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双手紧紧交握着放在并拢的膝盖上,指尖冰凉,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颤音。

对面,坐着西装革履、如同冰雕般完美的沈聿白,以及一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向后梳得油亮、戴着金丝边眼镜、神情严肃刻板的中年律师——王律师。他面前摊开着几份厚厚的文件。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只有王律师清晰平稳、毫无感情波动的宣读条款的声音,在空旷而冰冷的会议室里回荡,每一条都像一道沉重的枷锁,反复套紧在林晚的脖颈上.

王律师宣读完毕,将两份装订精美、散发着新鲜油墨味的正式合同文本,分别推到沈聿白和林晚面前。又将两支笔尖闪烁着寒光的万宝龙钢笔和一方鲜红的印尼印泥盒放在旁边。

“沈先生,林小姐,如对条款无异议,请在乙方/甲方签名处签署姓名,并在姓名上按压指印。契约自双方签署并按印后成立,待婚姻登记完成正式生效。” 他的声音公事公办,如同宣读机器指令。

沈聿白几乎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早已了然于胸。他姿态从容地拿起靠近他那份的钢笔,拔掉笔帽,笔尖在昂贵的纸张上流畅划过,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沈聿白”。三个字遒劲有力,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和果断,如同他本人。随后,他拿起那方小巧精致的印尼,用拇指蘸取鲜红如血的印泥,在自己名字的上方,稳稳地、清晰地按压下一个完整的指印。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他甚至没有抬眼看一下对面脸色惨白的林晚,仿佛只是在签署一份再寻常不过的商业文件。

鲜红的指印,在他深色的西装袖口映衬下,刺目得惊心。

林晚看着被推到面前的那份沉重的合同,又看看那支仿佛有千钧重的钢笔。笔身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她闭上眼,深深地、颤抖着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间冰冷房间里所有的空气都吸入肺中,试图压下喉咙里翻涌的哽咽和那灭顶的屈辱感。她知道,一旦落笔,她的名字就将与这份卖身契般的契约永远绑定,她的自由、尊严和未来两年的人生,将彻底典当给眼前这个冰冷的男人。

脑海中,父亲期盼的眼神,工作室空荡狼藉的角落,苏蔓担忧的脸,老李佝偻的背影,小陈迷茫的眼神,还有“云栖别院”那残破的飞檐翘角……这些画面如同最后的火焰,灼烧着她即将放弃的灵魂。守护的执念,最终压垮了最后一丝犹豫和廉耻。

她伸出冰冷僵硬、布满细小伤痕(是长期接触木料工具留下的)的手,抓住了那支冰冷的钢笔。拔掉笔帽,笔尖闪烁着寒光。她将笔尖触碰到光滑的纸面乙方签名处,留下一个微小的、颤抖的墨点。她再次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片刻后猛地睁开!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破釜沉舟般的平静。

她一笔一划,极其缓慢、却又极其用力地,在乙方签名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林晚”。两个字写得异常清晰,笔画深深刻入纸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仿佛要将这屈辱的名字烙印在灵魂深处。

放下笔,那支昂贵的钢笔在她手中仿佛有千斤重。她将右手拇指按进那方鲜红的印泥里,那红色粘稠、刺眼,像血。然后,她抬起手,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决绝,如同在断头台上落下铡刀,重重地、毫无犹豫地按在了自己名字的上方!

一个清晰的、完整的、无法磨灭的鲜红指印,如同屈辱的烙印,如同灵魂的卖身契,永远留在了那份彻底改变她命运的契约纸上!红得刺眼,红得惊心!

“好了。”王律师面无表情地收走两份签好字、按好指印的合同,仔细检查了签名和指印的完整性、清晰度。“相关法律文件及婚姻登记手续,我会尽快协调办理。沈先生,林小姐,”他公式化地微微颔首,“合作……达成。” 他刻意避开了“愉快”二字,收拾起文件,迅速离开了这间气氛压抑到极点的会议室。

沉重的实木门无声地关上,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沈聿白和林晚两人,以及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沈聿白这才将目光正式投向林晚,那眼神依旧深邃冰冷,如同寒潭。只是在看到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未干的泪痕、红肿如桃的眼眶,以及拇指上那抹刺目的鲜红时,他的目光几不可察地微微顿了一下,但也仅此而已,没有任何情绪流露。

他优雅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袖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深陷在沙发里、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林晚,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陆泽在楼下等你。”

“他会送你去‘归云邸’。从今晚起,那里是你的住所。”

“你的私人物品,”他的目光扫过她脚边那个小小的、沾满泥污的帆布行李袋,语气里听不出情绪,“稍后会有人去你工作室和公寓整理,打包送过去。” 这意味着她连收拾自己过往生活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他走到门口,手握上门把,停顿了一瞬,没有回头,只有冰冷的余音传来:

“记住契约条款,林小姐。”

“尤其是,守好你的本分。”

门开了,又无声地关上。冰冷的空间里,只剩下林晚一个人,对着窗外璀璨繁华却无比陌生的城市夜景,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去的、属于沈聿白的冷冽雪松气息。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拇指上那抹如同鲜血般刺目的红,那象征着将自己彻底出卖的烙印。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被彻底抽空,她像一片凋零的落叶,无法控制地、深深地陷进了那宽大而冰冷的真皮沙发里,再也动弹不得。契约生效,金丝鸟笼,正式落锁。她亲手将自己,关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