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归云邸的夜,依旧冰冷而寂静。劳斯莱斯无声地滑入庄园,停在主宅门前。陈伯早已等候在门口,看到林晚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身体,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刻板的平静。

沈聿白率先下车,没有等林晚,径直走进了灯火通明却毫无暖意的大厅。林晚拖着沉重的步伐跟在后面,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刚才记者的话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契约婚姻”、“与顾衍互动亲密”……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她回到房间,甚至没有力气脱下那身昂贵的礼服,只是疲惫地瘫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镜中的女人妆容精致,华服璀璨,眼神却空洞茫然,充满了无助和恐惧。契约被曝光会怎样?沈聿白会如何处置她?五千万元的天价违约金……她根本不敢想象!

房门被轻轻敲响。林晚吓了一跳,猛地回头:“谁?”

“林小姐,是我,陈伯。”门外传来管家刻板的声音,“沈先生请您去书房一趟。”

该来的还是来了。林晚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起来,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和衣裙,努力维持着最后的镇定,打开了房门。

书房位于三楼,是沈聿白的绝对领地。林晚第一次踏入这里。空间很大,装修风格冷峻而高效。一面墙是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城市的璀璨夜景;另一面是顶天立地的深色书柜,里面塞满了各种书籍和文件;中央是一张宽大的、线条冷硬的实木书桌,上面摆放着多台显示器、文件和一台超薄电脑。空气中弥漫着雪松香薰和淡淡的烟草味(沈聿白似乎很少抽烟,但书房里总残留着一丝气息)。

沈聿白背对着门口,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他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流畅的线条。灯光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背影。

“沈先生。”林晚站在门口,声音有些发干。

沈聿白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开口:“把门关上。”

林晚依言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空间。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

“记者的话,听到了?”沈聿白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听不出情绪。

“听到了。”林晚低声回答,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关于契约的谣言,我会处理。”沈聿白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林晚苍白的脸上,带着审视,“陆泽已经去查谣言的源头。聿晟的法务不是摆设。” 他的语气带着强大的自信和掌控力。

这算是一种保证吗?林晚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点,但随即又被更大的恐惧淹没:“那……顾老师……” 她担心因为记者的恶意揣测,连累顾衍。

“顾衍那边,陆泽会去沟通解释,聿晟也会向他的事务所发出正式的致歉和澄清函。”沈聿白走到书桌前,拿起一份文件,“至于你工作室的声誉,基金会的那笔资助和后续的合作宣传,会是最好的回应。”

他的安排滴水不漏,似乎已经将一切可能的负面影响都考虑在内,并找到了解决的途径。这就是沈聿白处理危机的方式:精准、高效、用资源和力量碾压一切障碍。林晚本该感到安心,可心中那份屈辱感却更加强烈。她就像一个闯了祸的孩子,等待着家长的处理和善后。

“谢谢您。”林晚垂下眼睫,声音干涩。除了道谢,她似乎别无选择。

沈聿白看着她低垂的头,脆弱而顺从的样子,与白天在工作室里那个眼神倔强、据理力争的女人判若两人。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你很怕我?”

林晚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怕?当然怕!怕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力量,怕他那份冰冷的契约,怕他掌控一切的态度,更怕那五千万元的违约金!但这些话,她怎么敢说出口?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再次低下头,默认了。

书房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窗外的城市灯火在沈聿白身后流淌成河,却照不进这间冰冷的书房,也驱散不了两人之间厚重的隔阂。

“那套工具,”沈聿白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指了指书桌一角那个紫檀木旧工具箱,正是拍卖会上拍下的那套,“明天让陆泽送去你工作室。”

林晚看着那个承载着历史和匠心的工具箱,心中百感交集。三百万……这个数字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太贵重了……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沈聿白打断她,语气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他走到书柜前,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皮质笔记本,随手翻了翻,似乎在找什么。“既然选择了守护,就别瞻前顾后。工具,只有在用它的人手里,才有价值。” 他的话像是对她说的,又像是自言自语。

林晚怔怔地看着他。他站在书架前,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沈先生,倒像是一个……沉浸在某种思绪中的人?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云栖别院的预修复,进行得怎么样?”沈聿白忽然问道,目光依旧停留在笔记本上,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聊天气。

林晚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还……还好。老李叔在开主梁的榫卯,比较费功夫,但进展顺利。” 提到工作室的专业工作,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松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投入。

“榫卯……”沈聿白合上笔记本,放回抽屉,转过身,深邃的目光再次看向林晚,“我记得资料里说,‘云栖’的古戏台用的是‘偷心造’?这种结构,对木材的干燥处理要求极高。那批金丝楠木,之前被扣押,仓储环境未必达标。你确定木料的含水率在安全范围内?”

林晚彻底愣住了!他……他竟然知道“偷心造”?还知道木材含水率对古建修复的关键影响?!这完全超出了她对一个科技公司总裁的认知范畴!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连这么专业的技术细节都调查过?

“您……您怎么知道‘偷心造’?”林晚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

沈聿白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他移开目光,重新恢复了那副冰冷的面具,语气淡漠:“收购‘启航’时,接触过一些古建保护相关的边缘技术资料。略有耳闻。”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理,却又显得过于轻描淡写。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一份文件:“很晚了,回去休息吧。记者的事,不用再想。管好你的工作室。” 他下了逐客令,又变回了那个掌控一切的沈先生。

林晚看着他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心中充满了巨大的疑问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刚才那个瞬间,那个提到专业术语、流露出对技术细节关注的沈聿白,仿佛撕开了一道冰冷的缝隙,让她窥见了一丝深藏其下的、截然不同的东西。那是什么?她不知道。但这一点点意外的发现,像一颗微小的石子,投入了她死寂的心湖,荡开了一圈微澜。

她默默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了书房。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沈聿白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门,深邃的眼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更深的沉寂。他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燃。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冷硬的轮廓。契约的冰冷墙壁上,似乎也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