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泼洒在合水第一初级中学的水泥篮球场上。
下午第三节课的下课铃声刚歇，一群汗涔涔的身影便如同迁徙的候鸟，从教学楼的各个角落向球场涌来。
这是校篮球队雷打不动的训练时间，对于刚被选中的初一新生李书栋和康子来说，每一天的奔跑与汗水，都在悄然改写着他们校园生活的轨迹。每天就是教室与篮球场，教室学习，篮球场训练。
而每天出教室前，必有这样的一幕。
“栋子，快！作业！”
康子像一阵旋风刮到李书栋座位旁，他脸上是标志性的嬉笑，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一副永远急不可的模样。
李书栋无奈地笑了笑，从课桌里抽出几本写得工工整整的练习册递过去。
“英语和历史的，物理的自己想办法。赵老师说了，抄的太明显当心被罚跑圈。”
他动作麻利地将课本笔记塞进背包，书包带子勒在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上，勾勒出少年清瘦而挺拔的肩膀线条。
那双本该握笔写字的修长手指，指节已微微磨出薄茧，正因即将到来的训练而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感，无意识地虚握着空气，仿佛随时准备接住飞来的篮球。
“嗐，知道了知道了！你康哥聪明着呢！” 康子抓过作业本，胡乱往自己桌上一扔，满不在乎地甩甩他那一头总是竖着几撮不服帖头发的板寸。
“快走快走，今天老王肯定又迟到，占个好筐！” 他眼中闪烁着纯粹而炽热的光芒，只属于球场和游戏的世界才是他心之所向。
至于那些字句题海，不过是通往乐趣征途上不得不应付的门票罢了。
篮球场上，热气蒸腾。水泥地面被骄阳烤得发烫，踩上去能感觉到微微的粘滞。远处的教学楼在热浪中扭曲了轮廓。
一声尖锐的哨响撕裂了喧嚣。
“集合！基础运球热身！胯下、背后、转身！五十个一组！” 赵老师粗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抱着臂膀站在场边，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锐利的眼睛扫过每一个队员，像鹰隼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李书栋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俯身将橘红色的篮球按压在地，掌心感受着皮革粗糙的纹理和充实的弹性。他猛地启动！
篮球仿佛黏在了他的指尖与地面之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右胯下，皮球如灵蛇般穿裆而过，啪！左手稳稳接住；紧接着手腕迅疾一抖，背后运球，皮球划过一道刁钻的圆弧，精准弹回右手。
他身体重心微微向左偏移，一个干净利落的转身，人球合一，瞬间将面前的空气“过掉”。
篮球每一次撞击地面都发出节奏分明的闷响，汗水顺着他线条流畅的下颌滑落，砸在滚烫的地面上，“嗤”地一声便消失无踪。
他的眼神专注而清亮，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颗跳动的篮球和脚下的方寸之地。
热身训练完，赵老师安排了半场3打3。
“嘿！李书栋！看这儿！” 一声带着些许沙哑、又透着十足自来熟味道的呼喊在不远处响起。
李书栋正在跑位摆脱防守，闻声看去。
只见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正奋力对抗着一个比他高大些的初二队员。王乐洋，初一一班的“重量级”新人，此刻正背对着防守者，穿着最大码的红色球衣也被他撑得鼓鼓囊囊，像颗熟透的大番茄。
他那张白净的圆脸上五官挤在一起，正夸张地龇牙咧嘴，露出两颗格外显眼的兔牙：“热死小爷我了！晒秃噜皮了要！这鬼天气打什么球啊！”
他一边哀嚎，一边撅着屁股使出吃奶的劲儿向后拱，肉乎乎的身体居然爆发出与外形不符的力量，“砰”的一声闷响，愣是顶着防守人强行碾到了篮下。
他动作称不上潇洒，甚至有些笨拙的可爱，但胜在实用且“不讲理”。
顶开空间后，王乐洋并没有勉强出手，而是虚晃一枪，佯装投篮。
防守者果然被他那敦实的身板和逼真的表情欺骗，下意识地跳起封盖。就在对方重心腾空的刹那，王乐洋狡黠一笑，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那白胖的脸上满是计谋得逞的小得意。
他笨拙却不失时机地一扭身，躲开正面封堵，吸引了弱侧补防的同时，手腕极隐蔽地一抖！
篮球像一枚制导导弹，擦着补防队员的指尖，呼啸着飞向早已空切篮下的李书栋！
时机、角度、力度，妙到好处！
啪！
李书栋几乎不用调整，双脚恰到好处地蹬地起跳。身体在空中优雅地舒展开来，轻盈得像一只振翅的白鹤。
他接球，滞空，手腕柔和地一拨。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饱满自信的高弧线，唰！ 空心入网，清脆悦耳！
“好球啊老王！” 康子在场边看得热血沸腾，捶胸顿足地大喊，“就这样打！这配合绝死了” 他完全把自己代入了进去，比自己进球还激动。
王乐洋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汗水，脸更红了，像蒸熟了的大闸蟹，嘿嘿一笑，冲着李书栋竖起油光发亮的大拇指：“还是得靠咱栋哥帅啊！这空接，啧啧，跟科比似的！我说栋子，下回咱换换，你传给我！”
李书栋落地，笑着跑过来和王乐洋击掌：“传得好，位置给的太舒服了。” 他眼神里带着真诚的赞叹。跟王乐洋打球，确实有种奇妙的畅快。
这家伙的视野和传球时机，与他的外形形成了极具反差的魅力。
有时，夏日午后的雷雨来得猝不及防。几片沉重的铅云压境，几声闷雷之后，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很快在干燥的地面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尘土气息。
“进器材室！” 赵老师果断下令，声音穿透哗哗的雨幕。
体育馆角落的器材室内，堆放着各色垫子、鞍马、铅球，空气里混杂着橡胶、汗水和一丝老房子特有的霉味。
队员们自觉地腾出空间，地上很快铺开一片军绿色的海绵垫，成为了临时的“体能训练场”。
“体能是基础！躲雨也不能偷懒！俯卧撑准备！三组！每组三十个！动作给我做标准了！” 赵老师站在门口光线略亮的地方，身影显得异常高大。雨水顺着门框滴落，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
队员们应声趴下，伴随着节奏分明的计数声和粗重的喘息，室内温度因密集的人群而迅速升高。
王乐洋的俯卧撑，再次成为“焦点”。
只见他面朝下趴着，深吸一口气，憋足了劲儿——那原本就圆滚滚的肚子，几乎要贴到垫子上。
每一次他奋力向下时，硕大的臀部便以惊人的幅度高高撅起，直冲天花板，两条穿着宽松运动裤的腿更是绷得笔直，显得那个圆润饱满的弧度格外醒目而滑稽。
“嘿——咻！嘿——咻！” 他每做一个，口中便给自己配着音，白胖的脸颊因用力而涨得通红，汗水顺着鬓角流进耳朵里。旁边几个队员低着头，肩膀已经无法控制地开始耸动，强忍着爆笑的冲动。
“王——乐——洋！”
赵老师威严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啼笑皆非。
“你那屁股是安了弹簧了还是装了小马达？！给我放下去！沉肩！夹紧！腹部核心给我绷住了！你信不信我能把你屁股当鞍马跳过去？！”
一句话点燃了炸药桶。
“噗嗤——哈哈哈哈！”
“哎呦我不行了！乐洋哥你这臀围！”
“赵老师，给他定个小目标，撅上天！”
器材室里瞬间爆发出哄堂大笑，沉闷和汗水味被这突如其来的欢乐驱散了不少。
王乐洋自己也憋不住笑了，边喘着粗气边扭过头，一脸无奈加委屈：“赵…赵老师…我也…我也不想啊…它就…它自个儿要上去…” 他这一扭头，腮帮子上的肉都跟着颤抖了几下。
尽管姿势滑稽得令人喷饭，但王乐洋对于篮球的技巧性，却不容小觑。
短暂的体能训练结束后，赵老师带着大家来到器材室。他站在器材室的小黑板前，用粉笔在上面写下关键要点，详细且耐心地讲解了全场比赛的规则，比如不同情况的判罚、得分机制等。
之后，又通过在黑板上画图的方式，向同学们传授了几种全场配合的技巧以及实用的防守阵型。
此后的训练就按照这样的模式进行。天气好且阳光不那么炽热时，下午大家就在篮球场进行训练，反复练习全场配合战术，专注地练运球投篮。
要是下雨，就待在器材室，进行力量体能训练，再就是听老师的战术讲解，以及在训练时出现的问题。
训练的时光如指间流沙，转眼便是五周过去。日历悄然翻页，季节的痕迹在少年们黝黑的皮肤和磨破的球鞋上无声积累。
又是一个训练日。天气晴好，初夏的热浪已在树梢间悄然浮动。训练临近尾声，队员们汗流浃背，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水、拉伸。
赵老师捏着一个硬壳笔记本，走到场地中央，拍了拍巴掌，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的神色比往日更加郑重，目光如炬般扫过一张张尚显稚嫩却写满对篮球热爱的面庞。
“集合！”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瞬间压制了场上的嘈杂。
队员们迅速聚拢，或站或蹲，围在赵老师周围。一种无声的预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赵老师清了清嗓子，打开笔记本，锐利的目光扫视众人：
“小伙子们，三周了！晒的苦的累的，我都看在眼里！好！现在，说正事！第六周——也就是下周！”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着下面一张张瞬间屏息、充满紧张和期待的脸。
“正式考核！打一场对抗赛！全场！初一，对初二！”
嗡——
队伍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哗然！
“初一打初二？” “这…怎么打？”
“李博宁在对面呢！”
“是啊，二初那帮人老厉害了！”
窃窃私语如同水波般迅速扩散开来。不少初一队员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随即被茫然和隐隐的恐慌取代。
初二的那几位学长，平时训练就是队里的主力，尤其李博宁，身高臂长，技术全面，在初一队员们眼中简直就是不可逾越的大山。
王乐洋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的喉咙有些发干，声音也不自觉地有些颤抖：“嘿……老师，今天难道是愚人节吗？这惊喜也太大了吧……”
一旁的康子却显得十分淡定，他迅速地回过神来，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容，然后潇洒地一挥手。
说道：“怕什么呀！不就是几个学长嘛，有什么好怕的！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我王哥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一打五都不在话下！”说罢，他还用力地拍了拍王乐洋的肩膀，似乎是在给他打气。
王乐洋苦笑着说:“我连你都打不过还能打谁，就李博宁都把我收拾了。”
人群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向站在队伍边缘、一直沉默不语的李博宁。
李博宁身材挺拔，肩膀宽阔，在一群初一学弟中鹤立鸡群。他抱着臂膀，表情没什么波澜，看不出什么情绪。
感受到目光，他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几乎称得上是平和的微笑，对着初一这边，尤其是李书栋、康子他们几个经常一起打球的点了点头。
走到他们身边，李博宁沉稳的声音响起，他并没有刻意提高音量，却清晰地盖住了议论，“赵老师要看什么？是看表现！是看能力！”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面庞，带着过来人的笃定：“别慌。初三的师兄们都要准备中考前的体考，这次选拔他们不参加。机会，就在我们和你们之中！比什么？比谁在场上更能拼，更能动脑子，更能把训练的东西打出来！打出自己的东西！”
短短几句话，犹如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又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众人的心脏。尤其是那句“初三的不参加”，就像一把神奇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初一队员们紧绷的心锁，让他们原本高度紧张的神经得到了极大的舒缓。
王乐洋，这个性格豪爽的大男孩，更是第一个从紧张的氛围中回过神来。他咧嘴一笑，露出那标志性的大白牙，仿佛所有的压力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博哥说得对啊！”他兴奋地喊道，声音中充满了自信和期待，“机会大大的有啊！栋子！康子！我老王和你们两个一起上，我就是拼掉半条命，也要把咱初一的威风给立起来！”
李书栋站在康子和王乐洋旁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嘴唇微微抿紧了些。
刚才那一刹那听到“初一打初二”时的沉重，在李博宁清晰的分析和王乐洋咋咋呼呼的打气声中缓缓沉淀下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那上面的薄茧比五周前又厚实了一些。耳边是赵老师沉稳有力的声音在补充规则细节，但他此刻的心跳却格外清晰地撞击着胸腔。
咚、咚、咚。
那是挑战擂响的战鼓。
也是渴望证明自己的鸣奏。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恰好对上对面初二队伍中几个高个子学长投来的审视目光。
那目光里有好奇，有不在意，甚至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俯视意味。李书栋迎上那目光，眼神清澈而平静，没有退缩，也没有挑衅，只是多了一份磐石般的坚定。
机会就在眼前，靠什么？靠实力，靠汗水浇灌出来的实力！ 一股汹涌的热流在他心口激荡。过去的三周，他按部就班地刻苦训练，像一台精密的仪器执行着计划。
那么现在，是时候让这台仪器爆发出全部的能量了！他要用最扎实的训练，最漂亮的技术，最硬气的对抗，在赵老师和所有人面前证明——李书栋，有资格站在这支球队最需要的位置上！
考核的消息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平静的水面，在整个校篮球队初一队员中激荡开凝重的涟漪。
压力，化作了肉眼可见的紧迫感，渗透进每一个放学后的黄昏。
呼…呼…
空旷的合水镇篮球场上，只有单调却坚韧的运球声在寂静中回响，带着空旷的孤寂感。
一个身影，重复着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动作：横移，交叉步，后撤步，急停。脚步每一次蹬地都带起细小的浮尘，汗水在他蓝色的校服后背上浸染开一大片深色的印记。
是李书栋。康子和黄晓晨在篮板下坐着喝水，看着李书栋练着球，窃窃私语着。“书栋最近压力太大了，这么拼命。”黄晓晨担忧地说道，眼神里满是心疼。
康子拍了拍黄晓晨的肩膀，“他就是这性子，想证明自己。不过有压力才有动力嘛，咱得给他加把劲。”
说着，康子站起身，冲着李书栋喊道：“书栋，加油啊！别累坏了，注意节奏！”李书栋听到喊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点了点头，又继续投入到训练中。
此时，夕阳的余晖洒在球场上，将李书栋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那橘红色的光芒笼罩着他，仿佛给他披上了一层金色的铠甲。篮球在他的手中有节奏地跳动着，每一次与地面的撞击都像是在诉说着他的坚持与决心。
黄晓晨也跟着站起身，朝着李书栋大声喊道：“书栋，你一定行的！我们相信你！”李书栋再次抬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坚定的笑容。
在这温暖的鼓励声中，他更加专注地训练着，为即将到来的考核全力准备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