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不知疲倦地飘着,细密如针,无声地刺入北疆的夜。空气冻得发脆,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一把冰碴,割得喉咙生疼。我侧身挤过营区围墙那道熟悉的豁口,动作快得如同闪电——作训服粗糙的布料却还是被豁口边沿一根狰狞的倒刺“嗤啦”一声狠狠钩住。一股蛮横的力道猛地将我往回拽,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撞破喉咙跳出来。
那一下撕扯,猛地撞开了记忆的闸门。眼前纷纷扬扬的雪花骤然模糊、扭曲,时间疯狂倒流,骤然回到三年前那个同样寒冷的日子。也是这般刺骨的风,也是这般厚重的雪幕,一个毛茸茸、带着奶味的小生命,被郑重地放进我怀里,它浑身裹着初生的暖意,微微颤抖着,一双湿漉漉、尚未褪去蓝膜的眼睛懵懂又好奇地仰望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和我。它的名字,是我亲手写的——“子弹”。一个简单又锋利的名字,承载着我对它所有的期许:迅捷,精准,一往无前。那时我轻轻抚摸着它柔软温暖的绒毛,声音带着新兵特有的青涩和紧张:“子弹,以后……咱俩就是搭档了!”
那稚嫩的小家伙仿佛听懂了我的心意,伸出粉嫩的小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舔我因为紧张而微微汗湿的手背。那温热的触感,带着一种无言的信任,像一道暖流,瞬间驱散了新兵初到边陲的惶惑与刺骨的寒意。它笨拙地扭动着小身体,在我臂弯里拱来拱去,寻找着最舒服的姿势,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回忆的潮水倏然退去,冰冷的现实重新涌回。我狠命一挣,布料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雪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宣告着某种不可挽回的决裂。身体恢复了自由,但左臂外侧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那是旧伤疤的位置,此刻正隐隐作痛,提醒着过去每一次任务的艰险。我顾不上查看,只把怀里那个用油布仔细包裹、带着体温的硬物——一个被磨得边缘发白、几乎看不清原色的旧帆布飞盘——护得更紧了些。那是子弹最心爱的玩具,是无数个枯燥训练日子里最明亮的点缀。我拧亮手电,一道微黄的光柱刺破浓稠的黑暗,在漫天飞舞的雪粉中奋力开辟出一条模糊的路径,脚步沉重而急促地向着山脚下那个隐约透出灯光的村落奔去。
风在耳边呼啸,像无数厉鬼在哭嚎。雪粒子抽打在脸上,又冷又痛。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短暂的白雾,随即被狂风撕碎。脑海里,那令人心碎的消息如同跗骨之蛆,反复啃噬着我的神经:“子弹…绝食…快不行了…” 传信的老班长那沉痛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回响。它被地方上一位好心人领养才多久?怎么就……一股混杂着焦灼、愤怒和巨大恐慌的洪流在胸腔里猛烈地冲撞,几乎要将我吞噬。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地再次加快,深一脚浅一脚地陷进厚厚的积雪里,每一次拔出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冰冷的雪水早已灌满了厚重的军靴,冻得双脚麻木,几乎失去知觉。可这一切都无法阻挡我,脑海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在燃烧: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那扇在记忆中模糊存在的院门出现在手电光柱的尽头。它静静地矗立在风雪中,像一道沉默的关卡。我几乎是撞了上去,沉重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院子里一片死寂,只有风雪肆虐的声响。昏黄的灯光从堂屋的窗户纸里透出来,显得格外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