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呀?”一个带着浓重乡音、饱含疲惫和忧虑的声音从屋里传来。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裹着厚棉袄、脸庞被风吹得通红的老人探出头来,昏花的眼睛努力辨认着闯入风雪的不速之客。他的视线落在我被撕破的军装上,满是皱纹的脸上瞬间写满了惊愕和一种沉甸甸的、了然的悲伤。“你是…陈班长?”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喉咙发紧,艰难地点了点头,目光却急切地越过他,投向屋内昏暗中那个蜷缩在角落草垫上的身影。
“唉…作孽啊…” 老人重重地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涌上泪光,他侧身让开,声音哽咽,“不吃,不喝…叫它也不理…就那样看着门口…看着…看着…”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我几乎是踉跄着冲进屋,刺鼻的草药味和一种生命衰败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角落的草垫上,那个曾经矫健如风、肌肉饱满、皮毛油亮的身影,如今只剩下一个令人心悸的轮廓。曾经蓬松漂亮的黄棕色毛发,此刻黯淡无光,干枯地纠结在一起,紧紧地贴在嶙峋的骨架上。它侧躺着,曾经有力的肋骨根根分明地凸起,像一张被粗暴拉开、濒临崩断的旧弓。它闭着眼,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唯有腹部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熄灭。
“子弹…”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几乎是跪着扑到它身边,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也浑然不觉。我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它消瘦得只剩下坚硬骨头的头颅。那曾经温热饱满的触感,如今只剩下一片令人心碎的冰凉。
掌心下那冰凉的触感仿佛带着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所有的伪装。三年啊!一千多个日夜,在烈日下滚打,在寒风中潜伏,在枪声里冲锋!它的每一次迅猛扑咬,每一次精准搜索,每一次在任务中毫不犹豫挡在我身前的矫健身影……那些浸透汗水和硝烟的画面,如同失控的胶片,疯狂地在眼前闪回、倒带、加速,最终轰然炸开!我的视线骤然模糊滚烫,喉咙里堵着一块烧红的铁,灼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猛地低下头,前额重重抵在它冰冷瘦削的颈窝处,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起来。滚烫的液体终于决堤,汹涌地冲出眼眶,砸在它干枯的毛发上,洇开一小片更深的颜色。我死死咬住牙关,不让呜咽冲破喉咙,可身体却像被狂风撕扯的破旗,剧烈地颤抖着。
就在我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它颈窝的瞬间,掌下那颗冰凉的头颅,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我触电般猛地抬起头,屏住了呼吸,心脏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死死盯着它紧闭的眼睑。
那两片厚重的、覆盖着稀疏睫毛的眼皮,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颤动起来。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眼皮之上,每一次微弱的挣扎都耗尽它残存的所有力气。终于,一丝缝隙艰难地撑开了。
那曾经清澈锐利、如同淬火黑曜石般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厚厚的、浑浊的灰翳,像蒙尘的玻璃,黯淡无光。可就在那浑浊的深处,一点微弱到几乎熄灭的火星,在接触到我的脸庞时,倏然跳动了一下!
那火星微弱,却像一道撕裂混沌的闪电,瞬间点燃了某种沉睡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