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呜…嗷——” 一声破碎的、仿佛从碎裂的胸腔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呜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从它干裂的嘴角迸发出来。这声音嘶哑得可怕,却蕴含着一种足以撼动灵魂的力量!它那几乎只剩骨架的身体里,不知从哪个角落榨出了最后一丝残存的生命力!

它开始疯狂地挣扎!干瘦的四肢在冰冷的草垫上绝望地蹬踹、划动,试图撑起那具早已不堪重负的身体。嶙峋的脊背弓起,又塌下,再徒劳地弓起……每一次挣扎都伴随着骨头摩擦的细微声响和那令人心碎的、破风箱般的喘息。

“子弹!别动!别动!” 我失声喊着,带着哭腔,双手慌乱又徒劳地想要按住它,却又怕碰疼它,只能虚虚地拢着它剧烈颤抖的身体。

它完全无视了我的声音和动作。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燃烧的、不顾一切的执念!它的头奋力地向上昂起,脖颈的筋脉因用力而根根暴凸,然后,用尽生命最后残存的所有力气,猛地向前一扑!

那轻飘飘的、只剩一把骨头的躯体,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决绝,重重地撞进了我敞开的怀抱里!

巨大的冲力撞得我胸口发闷,但我双臂立刻本能地、死死地环抱住了它。太轻了!轻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它枯槁的头颅深深地、无比依恋地埋在我的颈窝里,滚烫的、带着浓重腥气的喘息像失控的风箱,急促地、滚烫地喷在我的皮肤上。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瘦骨嶙峋的胸腔在我怀里剧烈地起伏、震动,每一次都伴随着痛苦的痉挛。它喉咙深处发出一种模糊不清的、意义不明的呜噜声,像是破碎的哽咽,又像是失而复得后最本能的、最深刻的呜咽。

它的身体在我怀里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又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平静。那滚烫的喘息,带着它生命最后的热度,固执地、一遍遍地烙印在我的颈侧皮肤上。仿佛这三日绝食的漫长煎熬,这三日无望的等待,就是为了此刻,能再次将它的气息、它的温度、它残存的所有,烙印在我身上。

我紧紧地抱着它,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又像抱着随时会碎裂的琉璃。脸颊紧贴着它粗糙干枯的毛发,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滚烫的液体迅速被冰冷的空气冷却,留下冰冷的痕迹。我感受着它微弱却执拗的心跳,感受着它每一次艰难的呼吸,感受着那滚烫的喘息固执地喷在我耳畔。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怀中这具枯槁躯体内传来的、倔强不肯熄灭的生命脉动,和窗外风雪永无止境的呼啸。

“子弹…我的好兄弟…” 我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一遍遍徒劳地重复着这毫无意义的话语,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生命力渡给它一丝。

就在这时——

“嘎吱!”

刺耳的刹车声如同锋利的冰锥,猝不及防地撕裂了屋内悲恸的宁静,狠狠扎进我的耳膜!两道雪亮的车灯光柱,蛮横地穿透窗户纸,瞬间将屋内映照得一片惨白,也将我和怀中枯槁的子弹,连同我们脸上未干的泪痕,一同钉在了这刺目的光线里!

心脏骤然缩紧,仿佛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我猛地抬起头,透过被灯光照亮的、布满灰尘的窗棂,看到了那辆停在院门口、引擎盖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的军用吉普车。车门打开,一个裹着厚重军大衣、肩章上校星在惨白灯光下反射着冰冷金属光泽的身影,踏着厚厚的积雪,大步流星地朝院门走来。积雪在他沉重的军靴下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我紧绷的神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