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冻僵的商机

民国二十六年的雪比往年早了半个月。西坡镇的土路被冻得邦硬,车辙里嵌着的冰碴子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像一排排没长齐的牙。林宝山把最后一块松木挡板钉在寿衣店的门板上时,指关节冻得发木,锤子砸下去总偏半寸。

“林老板,还没歇着?” 隔壁杂货铺的王老三探出头,棉帽檐上的雪簌簌往下掉,“今儿个宪兵队又拖走两车‘原木’,你这生意……” 他没说完就咽了回去,喉结在冻红的脖子上滚了滚。

林宝山放下锤子,往手心里啐了口唾沫搓着:“死人的钱,挣多了烫手。”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整个镇子罩住。北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疼得像小刀子割。

寿衣店的门楣上挂着块褪了色的木匾,“林记寿衣” 四个字被岁月和风雪磨得有些模糊。铺子不大,迎门摆着两口黑漆棺材,角落里堆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寿衣,从孩童穿的小袄到老人的长袍一应俱全。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浆糊、布料和淡淡的松香混合的味道,这是林宝山从小闻到大的气味。

林家做了三代死人生意,传到林宝山这辈已有五十年。他爹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枯瘦的手指像鹰爪似的抠进他胳膊:“宝山记住,咱这行当有三不接:横死的不接全活,孩童的不挣满价,兵祸的不贪多利。这钱沾着阴气,积多了要缠上子孙的。” 那时窗外的雪也下得正紧,老人生前最后一口气吐在他脸上,带着浓重的草药味。

可今年的雪不一样。自打入秋日军进了镇,宪兵队的皮靴声就成了西坡镇的背景音。起初是抓 “通匪” 的,后来是征劳工,再后来连带着冻饿而死的、病死的,尸体像被狂风扫落的叶子,一片片往林宝山的铺子里送。

后半夜的打更声刚过三点,门板突然被撞得咚咚响。林宝山从里屋披衣出来,就着油灯看见玻璃上糊着层白霜,霜花里透出个模糊的人影,佝偻着背,像株被冻蔫的高粱。

“谁?” 他隔着门板问,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老板,开开门…… 有活……” 外面的人声发颤,带着哭腔,尾音被风撕得七零八落。

林宝山解开门闩,一股寒气裹着雪扑进来。门口站着个女人,破棉袄上全是冰碴,头发冻成了硬邦邦的毡片,怀里紧紧抱着个包裹,形状像个孩子。女人一进门就 “扑通” 跪下,膝盖砸在冻土上的声音闷得让人心慌。

“求您发发慈悲,给孩子做身小寿衣……” 女人的脸冻得青紫,眼泪流到脸颊上就结成了冰,“宪兵队把他爹抓走了,孩子昨儿个冻饿…… 没了……”

林宝山的心沉了沉。他掀开女人怀里的包裹,里面是个瘦小的男孩,眼睛闭着,小脸冻得像块青石板,嘴唇却透着诡异的红。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个夭折的孩子了。

“多大?” 他问,声音有些干涩。

“刚过五岁……” 女人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林宝山转身从货架上取下块浅蓝色的布料。按规矩,孩童夭折不穿大红大紫,得用素净的颜色。他的手指在布料上摩挲着,布料冰凉,带着股陈旧的气味。突然,他感觉布料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像有只小手轻轻抓了他一下。他猛地缩回手,心脏 “咚咚” 狂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