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春寒料峭,海棠泣血

早春的寒意,如同附骨之蛆,尚未褪尽。沈微婉孑然独立于抄手游廊的阴影之下。目光所及,庭院中那株曾为母亲挚爱的海棠,往昔繁花似锦的盛景荡然无存,唯余嶙峋的枯枝被残忍斫断,光秃秃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穹。继母王氏以“整饬园景”为名,亲手将这承载着旧日温情与嫡脉荣光的象征,摧折成如今这副刺目的模样。指尖无意识蜷缩,触及袖口冰凉的布料,一丝寒意悄然渗入心底。

十三岁,本该不识愁滋味的年纪。沈微婉却只能守在病榻前,眼睁睁看着母亲在与沉疴的数月缠斗中,生命如沙漏般无可挽回地流逝。那份深入骨髓的无能为力,是她生命最初的刻痕。

母亲的溘然长逝,于父亲沈侍郎而言,自是沉重一击。然而,那痛楚的余韵竟如此短暂。未几,父亲便续弦新妇,迎进了出身商贾、以精明强干闻名的王氏。

这位新任主母,偏爱正红,衣饰皆以此为尊。面上总噙着三分恰到好处的笑意,言语温软。然沈微婉看得分明,那笑容背后,是淬了冰的算计。一个眼神,一句轻语,便足以令伺候稍有不周的丫鬟,在春寒料峭的薄雪中跪足半日。那看似寻常的惩戒,却如钝刀割肉,令人心胆俱寒。

沈家唯一的嫡女,昔日云端明珠,转瞬便跌落尘埃,困囿于继母精心编织的罗网之中,举步维艰。

“大小姐,夫人请您移步正厅。” 王氏身边最得力的李嬷嬷不知何时已幽灵般立于身后,屈膝行礼,语气平板无波,那份刻意掩饰却依旧丝丝缕缕渗出的轻慢,如芒在背。

微婉面上波澜不惊,只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袖口,动作自然流畅。指尖悄然探入袖袋深处,触碰到那枚温润微凉的物件——一支小巧玲珑的羊脂玉簪。

这玉簪,洁白胜雪,质地细腻如脂,簪首精雕细琢,宛若一朵凝住的幽兰。它不仅是生母遗世的唯一贴身之物,承载着无尽追思,更是她与柳姨娘之间,无声却坚不可摧的盟约信物。

柳姨娘,本是母亲的陪嫁丫鬟,性子温婉,骨子里却蕴藏着不折的坚韧。在王氏多年明枪暗箭的打压下,她活得如履薄冰,谨小慎微,却始终如一地,在深宅的阴影里,为故主留下的这点血脉,撑起一方微弱的晴空。

二、 正厅交锋,暗流汹涌

正厅内,暖意熏人。鎏金狻猊熏炉里,王氏惯用的浓郁暖香丝丝缕缕升腾弥漫,甜腻得几乎凝滞了空气,营造出一种刻意为之的、虚假的温馨。这暖香如同王氏精心织就的华美锦缎,试图掩盖内里的冰冷算计。

王氏身着华贵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褙子,发髻上赤金点翠步摇流光溢彩。她正对着上首端坐的沈侍郎,巧笑倩兮,眼波流转间尽是讨好与算计,声音更是甜腻得能渗出蜜来:“老爷,您瞧,今日过府拜访的张尚书家景明公子,真真是龙驹凤雏,一表人才!妾身瞧着,他通身的气派,与我们婉姐儿年岁相当,品貌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不如……” 她刻意拖长了尾音,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刚进门的微婉,眼底深处藏着不容置疑的逼迫和一丝即将得逞的快意,仿佛已在心中铺好了红毯,构想着联姻带来的无尽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