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灯的光线昏黄,像一块凝固的劣质琥珀,把空气都染得粘稠滞重。我陷在周珩那张昂贵得毫无人情味的丝绒被里,身体残留着方才激烈的余韵,细密的汗珠沿着脊椎一路向下滑,带来一阵冰冷的战栗。
浴室的水声停了。门被拉开,周珩走了出来,腰间松垮地围着一条浴巾,水珠顺着他壁垒分明的腹肌滚落,没入那片白色的阴影里。他周身还带着氤氲的热气,轮廓在昏暗中显得格外高大。他没看我,径直走到床边,拿起他睡前习惯翻阅的那本硬壳精装书。
空气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轻微声响,和他身上那股冷冽的、带着距离感的雪松气息。我的目光落在他低垂的侧脸上,鼻梁挺直,下颌线绷得有些紧。这张脸,在迷乱时曾让我恍惚,与记忆深处那张苍白却温柔的笑脸重叠——陈屿,那个高中时总在窗边安静看书、身体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少年。他看向我的眼神总是干净的,像初春融化的雪水。后来他出国治病,杳无音讯。再后来,我遇到了周珩。一种冰冷的宿命感攫住了我。
周珩的手指修长,翻动书页的动作带着一种掌控者的从容。就在他指尖捻起新的一页时,一张照片毫无征兆地从书页间滑落,打着旋,飘落在深灰色的羊绒地毯上,正面朝上。
时间在那一刻被拉得无比漫长。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站在一片开得热烈的向日葵花田里,阳光倾泻在她脸上,笑容灿烂得几乎灼人。那张脸,眉眼弯弯的弧度,小巧的鼻尖,连微微歪着头的神态……都像极了我。或者说,是我像极了她——周念,周珩心尖上那轮永不坠落的月亮,他名义上的妹妹,实际上的执念。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闷痛。替身。这个认知像淬了毒的针,三年来早已刺得我千疮百孔,可每一次被血淋淋地揭示在眼前,痛楚依旧新鲜得如同第一次。
就在这时,我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毫无预兆地尖叫起来,屏幕在昏暗中亮得刺眼。屏幕上跳跃的名字,像另一把淬毒的匕首,直直捅进我的视野——“嫂子”。
一种比看到周念照片更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我的呼吸。我几乎是扑过去,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那冰冷的机身,滑了好几下才接通。
“喂?嫂子?”我的声音干涩发紧。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嫂子虚弱却总带着点温和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的、带着医院消毒水般冰冷气息的女声,语速快得像催命符:“是林晚女士吗?这里是市一院急诊。苏琴女士情况突然恶化,正在抢救,请您立刻过来一趟!”
嗡的一声,世界在我耳边彻底失声。嫂子那张被病痛折磨得蜡黄却依旧努力对我挤出笑意的脸,猛地撞进脑海。哥哥林暮死后,她拖着沉重的病体,独自照顾着年幼的孩子,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弦。这根弦,终于要断了吗?
手机从我僵冷的手指间滑落,砸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我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一动不动。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上来,冻结了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