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天的风不太正经,一股股从医院外头灌进来,吹得吊瓶上的药水滴答乱跳。我爸的床靠着窗,风一来,他就下意识把头偏向墙角,一动不动,像个随时能碎的人。
我坐在床边,手里攥着一张他入院前的精神诊断单。白底黑字,盖了红章,说他“情绪激烈,具攻击倾向”,后面一栏写着:建议强制监护治疗。
我看了三遍,还是没看懂这玩意儿是怎么来的。
我爸六十出头,以前是学校后勤,平时除了骂物业就是跟我妈斗嘴。那会儿我还在南方打工,妈去世后,才听说他“精神出问题了”。舅舅一句“你爸疯了”,就把人直接送到市精神康复中心,还办了个长期监护协议。
那天我刚回来,提着母亲的骨灰盒去找他。他坐在床上,看着我手里的盒子,眼睛红了。我说:“妈走了。”他只回了句:“她不是该等我出院吗?”
我鼻子一酸,没敢接话。
屋里还有个护士站着,姓刘,二十多岁,说话轻飘飘的:“病人状态最近稳定多了,可能是见到您情绪有改善。我们也希望早点帮他恢复社会功能。”
我嗯了声,没说真话。我不是来看他病情的,我是想知道,我妈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走得太突然,没遗书,没告别,也没人报警。舅舅说是脑溢血,可我问得多了,他就摆手:“都死了还查个啥?”
我不信。
所以这次回来,我要自己问我爸。他说的第一句话不是问我过得好不好,不是问他妈骨灰放哪了,而是:“咱家房本现在在哪?”
我一愣。
他接着说:“你舅把我身份证拿走了。那房本,是不是也在他那?”
我点点头,没敢细问。我怕他情绪波动,但我也知道,他没疯。他眼睛里那种盯着目标的狠劲儿,是正常人才有的。他在想事,他在怀疑,他在判断。
疯子,不会这样。
我出了病房,坐在长廊尽头的塑料凳子上,风还在吹,病区门口的门牌一晃一晃,像是随时会掉下来。一个清洁工推着拖把走过,低头哼着一首我听不清词的曲子。
我看着她进了门,然后又回头看看那扇门。
刘护士走过来,递给我一杯热水:“你爸其实没完全符合住院标准,只是当初签了那个强制治疗书,我们也没办法。你舅说,他有暴力倾向。”
我问:“暴力?”
她低头:“说他掀了饭桌,吼过邻居,说有人害死了你妈。”
我没说话。
她继续说:“我们这边没监控,不好复查。”然后叹口气,“其实这种事不是个例。”
我盯着她:“你知道我妈怎么死的吗?”
她犹豫了一下:“那天晚上我值班,但我只负责前台……”
我不信她没看见。
离开医院那天傍晚,我路过城中村的老水井口,那地方我妈生前老去,说是水甜。我蹲下抽根烟,看到那口井边贴了张纸,写着“井水非饮用,慎用”。
字迹很新,是黑色签字笔写的。下边还有一道痕,是被雨水冲过又干了的墨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