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要走西口。” 天的声音突然沉下来,“挣够钱就回来,风风光光娶你。”

信的心猛地一揪——走西口的汉子,十个里有九个埋在他乡,剩下的那个,也多半忘了回家的路。

天唱起《走西口》,调子苍凉得像黄河的浪:“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

信的眼泪淌进他的衣襟,打湿了那块磨得发亮的补丁。

她想起延安旧址的老窑洞,当年红军战士也唱着歌守着信念,他们的信念,能熬过这黄土高坡的寒冬吗?

月到中天时,天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是那只被烧了一半的蚂蚱帕子,他从灶膛里抢出来的,焦黑的边角里,还能看见一点顽强的绿。

“等我。”

他把帕子塞进信手里,像在交托性命。

下山时,信回头望,高坡上的天还站在柳树下,像座沉默的石像。

风把《黄河船夫曲》的调子送过来:“你晓得天下黄河几十几道湾?”

她知道答案——像他们要走的路,弯弯曲曲,望不到头。

相思泉那晚突然渗出细流,村里人都说奇事。

只有信知道,那是她藏在袖管里的呜咽,终于忍不住,淌进了季隗等过重耳的地方。

第五小节:鼓点震谷,情寄苍天

过了好多天,高坡上的风带着黄土的气息,卷着《信天游》的余韵,在两棵老柳树间打着旋。

天站在坡顶,白羊肚手巾的一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腰间的红飘带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跳动的火苗。

不远处的信,穿着那件天总说“比山丹丹还艳”的月白衫,眼神里裹着担忧与疼惜,像揣着块温热的玉。

移动音箱里的前奏缓缓淌出来,天微微低下头,目光扫过脚下沟壑纵横的黄土。

那沟壑里藏着他的童年。

光着脚丫追野兔,背着半篓柴禾在夕阳里哼不成调的歌谣。

还有第一次看见信时,她蹲在河边浣衣,发辫上沾着的水珠比星星亮。

他的膝盖慢慢弯曲,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的碎片上,沉重得让人心慌。

腰鼓随着动作轻轻叩击着脊背,“咚咚”的声儿低哑,像老人在叹息。

“我低头向山沟,追逐流逝的岁月……”

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混着风声,带着股说不出的涩。

他的手臂缓缓舒展,又猛地攥紧鼓槌,指节泛白。

突然,他像被什么惊醒,猛地抬头,眼中炸开一团火。

鼓槌落下的瞬间,激昂的鼓点如骤雨般砸向高坡,震得草叶簌簌发抖。

他开始旋转,红飘带在身后拉出绚烂的弧,扬起的黄土迷了人的眼。

“风沙茫茫满山谷!”

天的吼声撞在城台子山的岩壁上,又弹回来,和鼓点绞在一起。

他弓着身子,双臂剧烈摆动,仿佛在推开漫天黄沙,每一步都踩得坚实,像是要在黄土地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信看着他脖颈上暴起的青筋,想起他被马鞭抽打的那天,也是这样咬着牙,不肯低头。

可当“不见我的童年”这句歌词漫出来时,天的动作突然僵住了。

鼓槌“当啷”落在地上,他像被抽走了骨头,缓缓蹲下去,双手死死抱住头。

肩膀抖得厉害,压抑的呜咽从喉咙里挤出来,像受伤的狼在哭。